“快要到时间了吧?”蓟县街市的一间寻常酒家二楼,许辰看着下方熙熙攘攘的人群,便向身边的田石头发问。
与他同座的张仲景道:“还有一个时辰就该开始了。”
许辰点了点头,饮了口茶,不远处就是蓟县县衙,但他现在的注意力,却更多集中在县衙外面的诸多学生。
可以看到,玄夏学宫的这些学生成群结队高举着横幅,嘴里也不断喊着口号,倒是颇有一番气势,与对面由一般百姓群众组成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相比较之下,学生显然更加朝气蓬勃,精神面貌也更加自信,而且更有组织力。
学生队伍与百姓们的气氛显然有些紧张,双方时不时就有一番争执,一会儿这边脸红脖子粗,一会儿那边破口大骂,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这件事的影响程度,还是比自己想象的要大,许辰也没想到蔡文姬发表文章之后还有后招,这告官行动也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走到这个地步,那就没有妥协和敷衍的余地了,必须得有个明确的说法。
新旧思想的第一次直接碰撞,最终以这桩女儿告父的案件表现出来。
群众的旧观念旧思想,并非灌输式的教育可以完全改造,真正要推动进步,必然要经历具体事件的冲击,这些冲击对广大群众来说未必是好接受的,但他们只能去适应。
许辰毫不犹豫促成这个事情,是因为他知道,农业社会形成的秩序,必定不能匹配他要推进的工业社会。
女性的生产力需要解放出来,传统宗族式的基层秩序也必须被瓦解。
这是华夏往工业文明蜕变必要的过程,浩浩荡荡的大势之下,百姓群众只能纠结和痛苦的去慢慢适应一切的转变。
“仲景果然没有让本座失望,学生们被培养的很好,看到他们,本座就像是看到了玄夏的未来。”许辰冲着张仲景笑了笑。
张仲景倒是摇头起来:“我能有多少功劳,国相才是这一切事情的源头,学生们吸收的无不是国相之思想,终究是国相造就了一切。”
许辰闻言,不置可否。
张仲景看了许辰一眼,随后清了清嗓子:“倒是国相真的要亲自下场吗,这种事情尊者若是涉足,容易惹得一身腥臊。”
许辰笑了笑:“什么尊者不尊者,既然我背负了最大的声望,那自然也要发挥最大的责任,移风易俗开放思想这种事往大了说,那是奠定新文明之基石,不好把这责任全都丢给弱女子和学生头上。”
张仲景正待再说话,却见下方一阵骚动,这顿时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原来,是此案几個当事人被衙吏带来了,人群两分,中间是衙吏携带的两个女子,一个是代为告官的蔡文姬,另一个则是原告人王贞。
她们的出现,直接引起了百姓们的反应,一时间谩骂之声不绝于耳。
好在学生们也随之反应,百姓冲撞之时,他们迅速冲了过去,与百姓面对面的对峙起来,场面变得十分激烈和紧张。
好在,这种对立不至于到失控的地步,不论是学生还是百姓都保持着相当的克制。
许辰在上面看着这一切,也觉得有些无奈。
也不怪百姓们这么激烈,大汉以孝治国的理念深入到从上到下的每一个角落,孝已经变成一种教条式的东西,子女告父这种事自然也成了百姓眼里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只是看着看着,许辰却突然怔了怔,他的目光落在人群谩骂中心的那两个女子,眉头一下皱起。
怎么回事,好像有些眼熟.
心里嘀咕一句之后,许辰回想了一番,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蔡文姬也不认识王贞,便只当自己看岔了,随后就不做多想。
许辰在楼上远处都能感受到人群的情绪潮涌,而身处事件中心的王贞,感受更要浓烈十倍不止。
这一刻,她就像是身处大海之上的小船,在暴风雨的惊涛骇浪中随波逐流,也许在下一刻这艘船就要完全倾覆。
巨大的压力全部集中在了王贞的身上,这几乎要将她摧毁。
她已经鼓起了最大的勇气,也做好了一切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面对千夫所指的时候,那种委屈、恐惧、悲哀的情绪夹杂起来,她才发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要困难许多。
就在她快要无法呼吸的时候,一只修长且温暖的手掌一下抓住了她的手。
“不要怕,我会帮你打赢这场官司的。”
听到这个声音,王贞转过头,就看到蔡文姬镇静且自信的神色。
或许是情绪的感染,王贞也不自觉平静下来,随后点了点头。
就这么顶着外面的谩骂,两人步入县衙之中,两侧皆是严肃的衙吏,而居于上位的人,则是广阳太守兼蓟县县令陆平。
“民女王贞、蔡琰见过县官。”
两人都是向陆平行礼,陆平则是点了点头,回应一句“不必多礼”就指向了公堂右侧之座位,两人也就随之入座。
随后,衙吏又是带上一人,这个人一经出现,便让王贞整个身体都绷紧起来,而他看见王贞时候,整个人也如同火药被点燃一样爆炸。
他猛地冲了过去,猝不及防之下,就连衙吏都没有看住人。
王贞还来不及反应,就一下被这人揪了起来,她看到的是一双被怒火充斥的眼睛,她再熟悉不过,自己从小到大看到最多的眼睛,就是这双眼睛,就连怒火也如出一辙。
“混账东西居然敢告俺,俺是你亲爹知道不,俺真是白生了你个孽障,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把你掐死!”
王父说着,一个巴掌就要狠狠打下去,但这个时候,一个坚硬的东西精准的砸中了他的小臂,剧痛顿时引起他一声尖叫,下意识就松开了王贞。
衙吏终于反应过来,一起冲上死死的就把王父押住。
等到有人把惊堂木送回到陆平手上时候,陆平才冷冷发出声音:“惊扰公堂,杖十下!”
衙吏闻言,立刻称是,根本不管王父如何不服,随后便是十下结结实实的杖责,每一下,都能让王父发出一声惨呼。
看着自己的父亲经受惩戒,王贞不仅没有心疼,反而慢慢有些安心下来。
这时候,她突然发觉自己对父亲的恐惧消弭了许多,眼前的场面突然让她意识到,自己面对父亲的时候其实并不是毫无依靠,至少官府可以给自己主持公道。
刑罚结束,王父依然还在骂骂咧咧,他几乎要被官府和女儿给气晕了。
陆平只是平淡的警告一句:“再敢藐视公堂,加倍罚之!”
王父感受着股部钻心的疼,顿时打了个冷战,终于是老实下来。
这个时候,陆平打了个手势,县衙的大门才打开,外面的百姓们也随之进入,然后隔着一个木栅栏旁观审案。
陆平敲了敲惊堂木,使现场彻底安静下来,一切准备完毕,他才清了清嗓子开口说话。
“今日案情虽然只是小事,但影响巨大,玄夏朝廷对此案足够重视,此次庭审不仅许百姓进入,国相也会亲临公堂旁观。”
他话音落下,现场瞬间变得落针可闻,百姓们一下瞪大眼睛,王父王贞蔡文姬也都是为之一惊。
陆平又是补充一句:“国相随后就到,审案过程之中,旁观百姓需保持安静,案件原被告亦当遵守程序,切不可扰乱秩序!”
其实根本不必陆平提醒,百姓们自发的就乖巧下去,刚刚还略显嘈杂的环境,现在已经安静的可怕。
国相亲自过来,这表示出了朝廷对此案足够重视的态度,很多百姓也由此意识到,这个案件似乎比他们以为的更加重大。
这个案件意义确实重大,民间思想革新的开始,将会由此开始。
没人比许辰更加明白这个意义,所以今天他来了。
学生的力量太过单薄,王贞蔡文姬的又太过弱小,自己需要站出来为他们挡挡风雨。
随着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年轻的国相自公堂正门步入,两侧百姓皆是自发让开道路,然后齐刷刷的下跪高呼着“天师”“圣人”“国相”等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