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咱们能守住许昌吗?”
城门略显粗陋寒酸的门楼里,从来都是养尊处优的伏皇后却丝毫不觉得不适,能陪伴在越来越像一个大丈夫的刘协旁边,她已经别无所求,只是眼前的局势实在令人揪心。
人前之时,伏皇后自然是一心支持,但人后时候,她就难免忧虑了。
才不过五更时候,她便感觉身边动静,却是一旁的刘协已经醒来,那辗转反侧的动静不仅惊醒了伏皇后,也让伏皇后感受到刘协的焦虑和不安。
静谧无声之中,伏皇后便从后面抱住刘协,然后轻声询问起来。
能守住许昌吗,刘协对此只有沉默.
沉默本身就是一种回答,伏皇后神色一黯,但随后就强行笑了一下:“陛下是天子,曹操之辈终归不会拿陛下如何,此事之后陛下最差也就是回到以前的日子,命运如此,既然改变不了,陛下不如坦然接受。”
刘协抓住了伏皇后的手,随后一声他叹息:“朕要如何回去,若是还像以前一样被锁于深宫,那做这天子还不如当一小民来的自由。”
伏皇后眉头微微一皱,似乎从刘协的话里感受到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正要追问,但这个时候,一阵嘈杂的动静忽然从远方传来,这一下就打破了眼前的平静,也让刘协一下惊得坐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愣神,又是听了一阵,这嘈杂声音越来越大,然后迅速蔓延到门楼旁边。
“出事了!”
刘协一下坐不住了,迅速站了起来,然后开始穿戴衣着。
伏皇后也有些慌神,也跟着帮忙起来,只是还不待完全整理好仪容,刘协就已经忍不住,立即冲了出去。
才刚刚出门,刘协就看到城头上的士兵们慌乱的拿起兵器,然后各自列队防备,只是他们防备的方向并非城外,而是城内。
“陛下,军中有人反叛了!”此时,傅燮也匆匆赶来。
刘协脸色白了一下,但随后也就苦笑一声平静下来,其实认真想想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终究只是短暂收服的军队,士兵们对自己这个天子的忠诚是有限的。
傅燮显然也并不意外这种事,这从傅燮虽然凝重但并不震惊的脸色可以看出来。
“似乎是刘备孙权等人策动了军队,如今有相当兵力已经反叛了。”
傅燮看向城内远方,那里虽然还没有直接发生战斗,但可以看到两股兵力正在对峙。
而在对方阵营的前方,傅燮明显看到了几个熟悉的身影,不仅有孙刘两人,更有曹军那军事祭酒,那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就不难想象了。
刘协同样看到对方几人的身影,顿时懊恼起来:“朕还是心软了,朕该杀了他们的,没想到他们都被打入牢里还能成为祸患!”
傅燮却摇了摇头:“陛下不必自责,就算杀了他们也一样难以避免这种事,这么短的时间内我们无法完全掌控军队,如今城外的战争要有结果,士兵们自然会惊恐战后被曹操清算,与其说是孙刘等人策动反叛,不如说是军中有人主动去勾搭他们。”
刘协闻言,不多久倒也想明白了,大军之所以反叛,说到底还是因为投机取巧得到的军队,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属于过自己。
不过现在纠结这些事情也没有意义了,看来一切似乎都要结束。
局面一时僵持住,许昌守军确实有相当兵力反叛,但也有不少兵力依然在拱卫刘协,或许是因为忌惮,孙权刘备并没有直接发起进攻。
“傅卿,我们该怎么办!”
最后的关头,刘协似乎又变成那個柔弱的自己,这个时候他已经没了主意和勇气,只是抓着傅燮,期望傅燮能给自己一个安心的回答。
傅燮缓缓的抓住了腰中剑柄,神色慢慢决绝起来:“臣会死战到底。”
刘协愣了一下:“那朕呢?”
傅燮看了过去,摇头一笑:“他们只是要清君侧而已,臣战死之后,他们就不会对陛下如何,往后陛下可以放下念想,安心听从诸侯之事。”
一时间,刘协神色变幻,先从呆滞变成惊恐,又从惊恐变成绝望。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个时候,一个匆匆跑来的士兵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陛下,他们要和您对话!”
听到这句话,刘协愣了一下,随后就看到远处的刘备孙权似乎也在往这边眺望,这让他一下子沉默下去。
下意识,刘协就想拒绝,身为天子,他不愿经受这种屈辱。
但是念头转过,他就苦笑一声,都已经这个关头了,还在乎这么一点屈辱吗,若是连这点勇气都没有,才真要被人笑话。
深吸一口气之后,他沉声道:“那朕就去听听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傅燮叹了口气,道:“陛下何必如此。”
刘协只是摇了摇头,也不回答,便自行往前下去,傅燮见状,也就只能跟上。
城内,双方军队剑拔弩张的正在对峙,但中间终究有个几十步的空白地带作为缓冲,这让他们彼此防备的时候,不至于爆发意外触发冲突。
刘备郭嘉孙权三人各自骑马居于叛军前列,正在静静等待。
其实到现在还没有发生战斗,是他们不愿意打,因为根本没有打的必要,刘协已经是必输无疑的局面,只要带着叛军保持防备,等待外面的战事结束,一切就都尘埃落定。
当然,如果刘协能看清局面识趣的主动投降,那就更好了,所以刘备打算再努力努力。
良久过后,终于对面的士兵分开一条通道,然后一个年轻人便缓缓走上前来,这自然就是应邀而来的刘协,在刘协身边,则是跟随而来的傅燮。
双方就这么隔着几十步的空地相望,气氛也变得十分微妙。
刘备心里微微一动,他敏锐感觉到眼前这个天子的变化,当初自己见到的刘协,可不会有这般坦然和平静的心性。
孙权郭嘉等人都是一动不动,但刘备却翻身下马,遥向刘协行礼:“臣刘备,拜见陛下!”
刘协神色冷淡,只道:“玄德还愿意把朕视作天子,这份忠心实在让朕感动。”
刘备无奈的摇摇头:“陛下何出此言,君父为上,臣自然会尊奉陛下。”
刘协沉默下来,看着眼前刀兵相对的场面,再听刘备说的这些话,他不免觉得有些可笑。
不知为何,郭嘉孙权那种无视天子威严完全不做遮掩的模样,反而让刘协没那么恶心,至少他们没有惺惺作态。
这个时候,刘协很想说一句伪君子。
但是看到刘备那坦然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来。
这个人,究竟是忠臣还是奸臣呢
刘协发现自己从没有真正认识过刘备,他根本就看不清刘备,而这种时候,他很想弄清楚这件事情。
“你是朕的忠臣吗?”刘协紧紧盯着刘备,如是问道。
刘备怔了怔,很认真的点头,肃然拱手道:“臣忠于陛下,更忠于大汉。”
刘协冷然道:“既然忠于朕,为何衣带诏之事,刘卿却没有任何回应,朕的诏令在卿的眼中,究竟算什么?”
此言一出,场面霎时寂静,一时间众人都把目光投向刘备。
衣带诏一案当初闹得满城风雨,也有传闻董承曾经串通过刘备,只是此事一直未被印证,而曹操也从没有提过刘备的名字,所以外人无法得知真假。
如今被刘协如此问出,如郭嘉孙权这些人便眼神玩味起来,他们还真想听听刘备会怎么回答。
刘协冷眼看着刘备,他以为刘备会找各种理由为自己遮掩,例如最直接的方式,便是否认董承曾经串通过自己的事。
但刘备略微沉默一阵后,却一口就承认了衣带诏之事:“臣没有奉诏行事,是因为臣不能奉诏行事。”
刘协先是一愣,随后就讥讽起来:“哦,刘卿不是朕的忠臣吗,为何不能奉诏?”
刘备神色平静:“因为大局,因为社稷。”
刘协顿时大笑起来:“可笑,连天子诏令都不遵从,还大言不惭什么社稷和大局?”
面对刘协的讽刺,还有身边人一道道意味深长的眼神,刘备依然是那副坦然的模样,只是再说话时,他的声音高了几分。
“陛下,黄巾祸乱不能阻挡,唯有集合南方州郡之力才有抵抗之力,若是臣听从陛下诏令出兵讨曹,则联盟只能在内乱之中破裂,这岂不是把大汉社稷拱手送于许辰?”
“借口!”
刘协猛然一喝,随后就冷笑一声:“傅卿,若换位易之,你收到朕的诏令,会作何选择?”
傅燮看了看刘协,又看了看刘备,最后沉声道:“身为人臣,自当奉诏行事。”
话到此处,什么也不必多说了,众人看刘备的眼神顿时诡异起来,而刘备的脸色,终于略微有所变化,明显出现了一丝难堪。
但深吸一口气之后,刘备再度平静下来,深深看了一眼刘协之后,他为自己做出了最后的申辩。
“臣自是忠于陛下,但臣更要匡扶汉室,在这个大业面前,任何人都要为之让步,即便这个人是陛下,那也不行!”
言语出口,掷地有声,震动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