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与家人分隔许久的曹操,骤然看到长子,他的情绪第一时间是失控的,血脉的联系唤起了他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原本已经准备好坦然赴死的他,心中突然就变得不舍起来。
毕竟是一代雄主,纵然是如今这个场面,他也尽量压抑住心中情感,默默拭去眼泪之后,便仔细端详起眼前的曹丕。
这认真一看,他就有种陌生的感觉,这恍惚之间,曹丕就从当初那个不知事的少年,变成眼前这个成熟稳重的大丈夫了。
曹家的贵公子,如今看了,皮肤黝黑了不少,身上也只穿着粗衣,俨然一个平民的模样,换个不知其根底的人来,绝对想不到这年轻男子曾经是风光一时的曹家长子。
曹操挪到前方,带起一阵镣铐响动,隔着栏杆一把抓住曹丕的手掌,只一摸,就摸到了一手老茧,甚至比自己这个父亲的手更显得粗糙。
这让他心里一阵心疼,但想到自己都已经这个境地,亲眷尚能安身,这已经是幸事了。
心中涌起一阵无奈和愧疚,他费力的抬起手,为曹丕擦去眼泪:“为何只你一人前来?”
曹丕也是默默稳定情绪,道:“母亲大人及诸弟妹皆请愿前来,奈何朝廷只许一人探望,孩儿也就只能孤身前来,家中亲眷皆托孩儿向父亲转达挂念,惟愿父亲大人一切安好。”
曹操闻言,心中一阵恼怒和酸楚,但想想有这个机会能看看曹丕,已经是不容易了,好歹那许辰没有毁约,最终还是让自己见了亲人一面。
只是他想见的人太多,自己那诸多的夫人,还有才情卓绝的曹植,乖巧懂事的曹节,尚在年幼的曹冲,大约到死的时候,也见不到这些亲人一次了。
一阵沉默时,曹丕默默把带着的食篮打开,在曹操面前开始摆放吃食。
曹操看了一眼,也只是些甜点和一只烧鸡再配上一壶酒水而已,这点东西若是以前都上不了曹家的餐盘,但如今却已经是曹丕专门准备的上好的吃食。
曹操的喉咙咽了一下,半年的狱中生活确实苦楚,但想了想,只怕这东西曹丕他们自己平时都吃不上一口。
一把按住曹丕的手,曹操哼了一声:“这等粗鄙吃食,为父可看不上,你陪我说说话便是。”
曹丕在曹家子嗣中似乎不那么亮眼,但实际上也是极为聪明的人,如何不懂曹操这是故作不满,那份细腻的情感,让他鼻头为之一酸。
向来都是严厉而冷硬的父亲,在这个时候终于给了自己一丝温情。
“玄夏朝廷此时准许你来探望,该是为父的刑期已经定下了吧.”曹操很快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呵呵笑着问了一句。
曹丕脸色一僵,先是犹豫了一下,最后叹息一声:“今日月报公告,朝廷将在秋后对魏国犯人统一行刑。”
“秋后啊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日子了,不过如今天气转凉,该是不远了。”曹操闻言,并没有过于反应,毕竟对此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默默盘算了下时日,苦笑了一下而已。
曹丕心中悲楚,时间确实不多了,再有半个来月,就到时候了。
似乎是不喜这低落的气氛,曹操回过神,便岔开了行刑的话题:“诸多夫人,还有你那些弟弟妹妹可还好?日子过的是否清苦?玄夏朝廷对你们可有刁难?”
他一开口就是三连问,如今除了自己的血亲,这世界已经没什么他关心的东西了。
曹丕连忙回答:“弟弟妹妹还有诸位夫人都还不错,日子虽然有些紧张,但孩儿和夫人皆能做些活计,过不上多好,却还算过得安稳,待曹植再大些,也能给家里出出力了,曹节如今在读中学,曹冲将来也可上小学,总之越往后也就越好些了.”
听闻曹丕一个个的说着如今情况,曹操又是心酸又是安心。
安心在于,听曹丕说,玄夏朝廷虽然对士族群体有各种限制,但总归讲规矩讲道理,不会额外给士族群体找麻烦。
曹丕这一家子人被抓到玄夏已有许久,只安稳生活,基本没有和官府产生什么交集。
这自然是好事情,没人比曹操更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对普通百姓来说,和官面产生交集多半不会是好事,没有交集,那就说明官府相当宽松,对百姓不会有什么严苛的压迫。
就如魏国的百姓,想躲官府都不知道往哪儿躲,官府每次来不是征粮,就是徭役,或是杂税,乃至于直接抓壮丁。
对此,曹操也是服气的,玄夏官府这么克制,至少曹家人真的可以以百姓的身份安稳生活下去。
曹家堂堂门阀士族,如今也要如平民一般操持贱业维持生活,这自然是委屈了些,但自己都已经落得如此境地,家眷还能这般安稳生活,这其实已经算是不错了,甚至于曹操都要感谢一下玄夏高抬贵手没有赶尽杀绝。
曹丕说得多了,曹操也就对他们现在的日子了解的多,听起来,这日子也只是过得苦了点,但比当初的魏国百姓就不知道好了多少倍了。
这也算是一种现身说法了,也就是曹丕说出来这些话,不然曹操很难想象,玄夏究竟是怎么做到这种地步的。
不打扰百姓,就是对百姓最大的宽容,这事儿说来容易,做起来就太难了,但玄夏偏偏就可以。
不得不说,就连曹操也有些羡慕许辰了,黄巾的路线虽然暴力到把原本的社会结构打的支离破碎,但也空前的释放一次社会矛盾和压力,均分天下土地让所有百姓都变成有产者,天下能不大治才怪了。
如果自己也能如许辰这般魄力和格局,用铁拳砸碎一切旧利益阶层,那魏国何尝不能如此。
只能说,许辰比自己更敢想,也比自己更敢干。
“为父输的不冤啊”
有自己儿子说的这些话,曹操对玄夏的厉害才算是有了真正深刻的理解,他也彻底服气了。
别人许辰走了一条最艰难的路,而且还走通了,那他成为最后的胜利者,这并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曹操也只能说自己不如许辰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