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里都是老少女眷。见新婚小夫妻这样亲密,屋内顿时一片起哄的笑声。
连张尚书夫人乔氏瞥了张之云一眼,都点头笑了。
不提明遥丫头懂事可人疼,她愿意看孩子过得好,只看这桩婚事是张家保的媒,小夫妻俩日子越和顺美满,也才是对张家好处越大。
行到舅婆身前,崔珏方松开夫人。
他行揖见礼,口称:“崔珏拜见舅婆,今日深谢舅婆与舅公保媒之情。”
话让他说完了,纪明遥便只笑道:“我们来给舅婆舅公和叔叔婶娘们请安了。”
纪明远只在两人身后行礼,并不开口。
“好,好!都起来罢。”乔夫人笑道,“去见见你们婶娘。”又道,“明远,你过来坐。”
她身旁一个大丫鬟出列,引着表姑娘和表姑爷见人。纪明远便先告坐,坐在舅婆身旁。
将四位婶娘一一见过,还余两位姑姑。
五姑姑张之素今年十八岁,亦是庶出,早已定亲。因夫家长辈去世,未婚夫正守孝,所以尚未出阁。
她从来沉默安静,此时受了礼,也只叫丫鬟捧上嫡母早给准备好的见面礼,并不多说一句。
只是,在看到侄女婿与明遥交握的手时,她眼中流露出一丝羡慕。
早则今冬,晚则明春,她也要成婚了,未知婚后能否似他二人一般恩爱和美。
可惜那人正在孝中,不能出来相见。
最后一位是六姑姑。
纪明遥两人走到张之云面前时,满室人的目光都更为明显地集中在了他们身上。
连张之素也看向了六妹妹。
今日六妹妹若敢再吃醋拈酸、搅动是非,只怕太太狠罚下来,她又要三个月不能出门了。上次可是连她姨娘都被牵连,足有小半年没见着老爷的面,母女俩还为这事闹了一场。
嫡母正严厉警告地看着她。张之云只能咬牙受了纪明遥和崔珏的礼。她让丫鬟捧上礼物,多的没说一句话。
纪明遥笑盈盈谢过了六姑姑。
虽然东西都是舅婆准备的,但能看见张之云这样憋屈忍气的脸色,比真抢走了张之云的所有财产还叫她高兴。
就算不服,就算觉得她不配,崔珏也是她的了,不服就忍着吧!
礼数齐全了,乔夫人便笑道:“你们舅公在书房等着,明远,带你姐夫去罢。”
“是。”纪明远站起身,与二姐夫告退出去。
崔珏又对夫人一笑,方才转身。
张之云被这笑容晃得愣了好一会,回神后,崔珏人已经走出院门,不见影子了。
纪明遥她凭什么“二爷的确对我很好。”纪明遥正靠在乔夫人肩头笑,“舅婆知道,我最懒的,不是二爷提起去城外散散,我才懒得在婚假里就出门去庄子上。因二爷待我好,连松太公都爱屋及乌,赐了我们几个字。”
“哦,什么字?”乔夫人昨晚已听张尚书提过一次,此时明知故问。
“老太太,这事我知道!我说!”张大奶奶凑趣笑道,“大爷昨儿从国子监回来就说了,松先生赐了二妹妹和妹夫‘贤夫佳妇’四个字,哎呦呦,可见咱们二妹妹招人疼,连他老人家都打心眼里喜欢。”
“不过是沾了二爷的光罢了。”纪明遥笑道。
乔夫人却笑说:“你舅公想了一辈子松先生的字画,也就求得了一幅,放在书房爱若珍宝,寻常连我都不让碰,你这孩子是有福气。”
她一叹:“从前家里虽然知道你的清白,却没有见了人就为你澄清的道理,说得越多,反而越叫人疑心多想。如今可好了,有他老人家作保,谁还敢再谣诼诽谤于你?”
提及此事,屋内一静。
乔夫人便正色看向满屋小辈。
她严肃道:“从去年老爷和我便管禁你们,外人如何不论,自己家里绝不能还听信谣传、以讹传讹!有人心里不服,我清楚。罚也罚了,说也说了,今日我就再最后说一次:谁还敢再为这亲事侮辱明遥和崔珏一个字,我便上家法处置,绝不容情!”
纪明遥早已起身,立在一旁。
乔夫人话音落地,所有人亦已起身,垂首应声:“谨遵老太太教导,绝不敢犯!”
乔夫人的目光扫过张之云通红的脸,没单独点她出来。
张之云已是又气又急,只能更把头低下去。
“行了,你们都干各自的去罢。”乔夫人摆手,“想找明遥玩的,就自己去东厢房陪她,我要念经。”
“是!”女眷们又齐声答应。©张之云不管别人,最先走了出去。
张之素且不动,看是否有侄女或侄媳妇留下来。若没有,便她去陪明遥,若有,她就回去守着姨娘了。
@姨娘生她的时候落下了病根,一到阴天下雨便骨头疼。今日虽还未降下雨滴,却已乌云密布,姨娘必然辛苦,她陪着或许能让姨娘分分心,没那么难受。
纪明遥却已向她走过来。
“五姑姑,你快回去吧,不用管我。”握住张之素的手,她低声笑说,“五妹妹定会去和我玩的,你快去陪姨娘吧。”
“好,那我去了。”张之素拍了拍明遥,感激道,“下次我请你。”
太太看到是明遥主动让她回去,便并非她待客不周了。
“五姑姑慢走。”纪明遥笑。
不管怎么说,五姑姑的姨娘还在。
真好啊。
张家大房太太名下有三个女儿,前两个亲生的已经出阁,只有一个庶出的三女儿还留在家里,今年十四岁,名张文佳。她在尚书府同辈姊妹里排行第五,虽与纪明达最交好,但与纪明遥的关系也还算可以,说不上好,但也说不上坏,总体来说互不讨厌。
五姑姑已经走了,嫡母又连着眼神催她,张文佳便走过去,笑道:“二姐姐,我前儿正看见一本书,你一定喜欢。我叫丫头取去。”
“走吧,咱们去看”纪明遥从善如流。
到了东厢房,她看书,张文佳随便干什么,互相不用绞尽脑汁想话题,怎么不算一种和睦相处?
两人并未挽手,只与各位长辈告辞,并排要出去时,三房的六姑娘张文春竟也凑了过来。
她笑道:“昨儿五哥带回来的几样新鲜点心,我还没用,就收着,等着请二姐姐尝呢。”
纪明遥微微挑眉。
张文春是三婶娘的亲女儿,也与纪明达最好,从小只会跟在纪明达身后叫“大姐姐”,请教这个,
问那个。而与张文佳不同的是,张文春不但与纪明达好,还很瞧不上她,也觉得她“懒惰、不求上进、
不敬尊长、不尊重大姐姐,只有一张脸过得去”。
三叔没纳妾,三婶娘有四子一女,都是亲生的,最宠这个女儿。这些口角不过孩子间的小事,所以三婶娘平常没太约禁过张文春,只在她和崔珏的婚事上,严令张文春闭上嘴。
张文春也并没与张之云一同骂过她“妖媚贱妇勾引人”。
但互相讨厌就是互相讨厌,怎么可能一日之间就改了。
松太公的一幅字,还能让张文春转性?
在别家做客,不能给人家的姑娘冷脸。
纪明遥就与张文佳和张文春一起来到东厢房,看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人藏不住话。
果然,点心没吃两口,话没说几句,张文春就装作随意地问了:“大表哥今日一起过来,是住到二姐姐家了吗?”
纪明遥懂了。
张文春送点心,意在明远?
她一笑。
是啊,明远十四了,到了议亲的年纪。徐老夫人都起了心,他和张文春也算从小相识的表哥表妹,自然会有人想到上面。
可张舅公,真的愿意自家女孩子嫁到安国公府,再与纪家多一层紧密的姻亲关系吗?
连当年二叔家的四表哥想娶她,还是在十五岁进学之后,每日去舅公书房跪求,足求了整整两个月,才求动舅公松口,让舅婆探了探太太的口风。
但那时,太太已经想把她嫁回理国公府了。
后来,两家再没提起过结亲。
偶然一次,她得知了四表哥的苦求,便开始着意避着他,希望他能早日忘记这段心事。
毕竟没缘分嘛。
他以后还会娶妻生子,心里记挂着别人可不好。
她更不能和四表哥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察觉她的躲避,四表哥也再没来后院见过她。
现在,张文春想嫁明远,是她自己的念头,还是三叔三婶的主意?
不过,不管是谁的意思,她都不可能插手明远的亲事。
“明远住到崔家,是我们太太让的,”纪明遥就笑说,“你二姐夫正能教明远读书做文章。”
“可惜了,六妹妹,”她看着张文春,“我才成婚,家里事多,安顿下明远已是不容易,不便再接你们过去了。"
张文春就涨红了脸,说:“我何曾有这个意思,不过随口一问,二姐姐也想太多了!”
“我是遗憾,怕疏忽了你们。”纪明遥仍是笑,“既然六妹妹不想去,我心里也就不愧疚了。"
她又笑说:“大姐姐病了几日,我们太太去守着,听说还没回家。我知道六妹妹一向和大姐姐最好,必然也在心里挂念着,为什么不请示婶娘和舅婆,去理国府看望大姐姐?”
真对明远有意,找她一个庶出的异母姐姐试探什么,要找亲姐姐和亲娘才有用。
张文春忙问:“大姐姐病了?”
张文佳也忙看向二表姐。
“十七那日我回安国府上,理国府的人来报,大姐姐发了高热。”纪明遥只说。
和张文佳互相看了看,张文春闭紧了嘴,有一会没说话。
正在这时,丫头把书送到,纪明遥就接过来翻阅。
张文佳也拿起一本书,只是没翻开。
张文春自己寻思了半晌,才不大自然地开了口,小声说:“多谢二姐姐指点,我一会就去问母亲和老太太。”
她和爹娘还以为,大表哥和二表姐最好,又住去了崔家,二表姐的话在温表姑面前一定有些分量。
其实她也不是想靠二表姐做什么,只是想先探一探。
二表姐这里不行,她自然还是要找大姐姐的。也不知大姐姐病了这几日,人怎么样了。
“我可不是指点你。”纪明遥忙给自己撇清关系,“只是告诉你一声罢了。”
张文春也不是不明白二表姐的难处。
毕竟受人好处,她便将往日对二表姐的不喜都收了,低着头说:“二姐姐放心,我只说是想去看大姐姐了。”
张文佳此时才说:“六妹妹去,我就不去了,你替我给姑婆、姑母和大姐姐问好吧。”
她心里发酸。
但表哥再好,祖父也不会愿意家里女孩嫁去安国府的。三叔三婶疼六妹妹,能舍下脸为六妹妹多求祖父,她却难。她一个女孩儿家,也不能像当日四哥一样到祖父祖母面前跪求。她对表哥的喜欢,
也远远不如四哥当年喜欢二表姐。不如避着些,也免去嫌疑。
“五姐姐!”张文春喜得搂住她,“你真好!”
张文佳回抱住六妹妹,双眼却不由看向了二表姐。
二表姐黛眉低垂,红唇微抿,倚住靠枕随意歪着,纤长玉白的手指搭在书页上,已经看闲书入迷了。
张尚书府,前院书房。
张家男女皆读书,自三岁起便开蒙,六岁即入家塾上学,无有例外。
张尚书共有五子。虽只有第二子于十年前两榜得中,正任河南安阳知府,第三子有了举人功名,
其余长子、第四子与第五子皆只是荫监生,但孙辈中出色的却很有几个。
比如长房长孙,十八岁进学,今年二十五岁,以举监入国子监读书已有两年。
再比如,二房排行第四的孙子张文霄,十五岁便已进学,正与张尚书当年进学的年龄相同。
但这平日最得意的孙子,与今日上门拜望的外甥孙子外甥孙女婿崔珏相比,也就不值一提了。
同朝为官,便属同僚。
张尚书不以辈分和官位压人,与崔珏谈论文章时政,能留在屋中陪伴的几个子孙皆洗耳静听。
张文霄没有向二表妹夫多看一眼,甚至连话都没说一句。
但崔珏早已注意到了他。
与夫人成婚那日,张府几位兄弟皆去堵门出题,独有这位四表兄,一题未出,只在一旁静静看着。
旁人也并不催促,更不为奇。
当日他全心只在成婚大礼上,并未多想。
但今日看来,四表兄不出题,并非胸无点墨,而是心里存了别意。
毕竟,四表兄与夫人,也是自幼相识,或许不少相伴的表兄妹。
崔珏也只安静等待,看这位四表兄会做什么。
是以文以武刁难,还是会如回门那日温从阳一般,“澄清”与夫人只是表兄妹,让他不要误会?
说起来,这位四表兄,竟也是他的表弟。只不过父亲与张舅公同地为官的时日不长,两家从前往来甚少而已。
但直到午饭之后,他向张舅公请辞,要去接夫人回家,四表兄仍只是静静站立,不发一言。
崔珏转身,没再看他。
张文霄却抬起头,望着他的背影走向后堂。
他今岁十七,崔翰林方十九,只差两岁,差距却已似无底鸿沟。
“四哥,四哥?”张五凑过来,小声说,“咱们出去送送二妹妹和妹夫?”
虽然没指望了,可是能见一面,也能解一解四哥心里的苦啊。
二妹妹自小敏慧可爱,越长大越如芙蓉出水,家里年岁差不多的兄弟几个,谁没为二妹妹动过心?
可他们一则自知般配不上,二则也知祖父之心,三则,亦知二妹妹对他们没有男女之间的喜欢,
所以未敢妄想。
独有四哥是兄弟里最出色的,也敢去为自己求了祖父。
只可惜,连祖父都松了口,温姑母却不同意,要把二妹妹嫁回理国府。
理国府是勋贵,张家是文臣,门第高低不好说,但四哥是比温大爷少了爵位。从公论,那温大爷生得虽然不差,可也并不胜过四哥。若只看个人的本事能为,四哥哪里不比那温大爷强!也叫人叹没缘分。
可二妹妹竟又改定了崔翰林,这就叫他们再无可想了。
这一年,二叔写信来,托请祖父祖母给四哥说亲,四哥只说尚无功名,不敢成亲。可天下能似二妹夫一般,十八岁就中探花的又有多少?若四哥一科考不中举人,还就三年三年的不成亲吗?
“咱们是同辈兄弟,今日已算正式相会,不去送才亏了礼数。”张五又劝。
“我不去了。”张文霄轻声道,“你们去罢。”
何必为了那一眼、一面,给二妹妹带去本不该有的烦难。
说到底,只是他不够分量,不似崔翰林,能让温表姑赐嫁二妹妹而已。
怨不得旁人。
崔珏抱起夫人下了车。
纪明遥本想下来自己走,可崔珏竟不放她。
她只好小声说:“明远还在呢!”
这人一路没说一句话,只是抱着她,她还以为他累了呢!原来还这么有精神!
“明远不会看。”崔珏抱紧夫人,大步迈入家中。
望着姐姐和姐夫的背影,纪明远呆了半晌。
他本以为,张四表哥为人稳重,不会似温表哥一样让姐夫吃醋,便没事先提醒什么。张四表哥今日,也的确没与姐夫多说一个字。可怎么姐夫还是醋起来了,还比见温表哥时更醋?
他担心二姐姐。
但过来之前,娘叮嘱过他,夫妻间的事,只要没闹得太大,他千万不要插手,会越管越乱。
谨慎权衡后,纪明远只能当没看见,独自回房。
崔珏已经抱着夫人回到了卧房。
没人跟进来。
将夫人正放在床上,崔珏半跪在床边,捧住夫人的脸。
夫人眼里只有茫然,没有抗拒。
当然没有抗拒。
这是他的夫人。
崔珏吻了上去。
纪明遥被亲得一塌糊涂。
发簪横斜,她艰难回应着。
崔珏一面亲得更深,一面手已伸向她发髻,竟是很完美地替她摘去了簪钗,没有让她感受到任何发丝被拉扯的疼痛。
他略抬起头,眸光幽深。
纪明遥大口喘气,从他领口里看见了昨夜她留下的痕迹,又看见了他身后窗外的景象。@还在白天,午后。虽然天色阴沉得很,似乎要下雨了。
他是,要破戒了吗。
他怎么了?是在张家发生了什么?
可是,四表哥应该不会啊。
夫人在走神。
崔珏也看向身后。
尚在白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旁人恋慕夫人,又与夫人何干。
崔珏将脸埋在夫人颈间,试图平复自己。
他竟要为旁人的妄想不尊重夫人。
“明日,我便要上朝随侍了。”崔珏找出话说,“寅初即起,只怕会吵到夫人。”
“你,”纪明遥还没喘匀气,“你这几日不都是五更就起的吗她震惊问:“难道你要回书房去睡!”
她猛推崔珏。
力崔珏忙支起身体。
目光相触,他只能说出:“不去。只要夫人不怕吵,我便不去。”
“那你不许去!”纪明遥立刻就说。
夫人在瞪他。
崔珏却蓦地笑了。
“不去,不去。”他亲夫人的面颊与额头,“就与夫人在一处,不去别处。”
“什么呀…”纪明遥浑身又烫起来。
她难道是这个意思吗?
可恶!
这个晚上,纪明遥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骗子。
入睡前,她最后的记忆是,崔珏从背后抱着她,在她耳边哄她,说快好了,就快好了。
窗外风雨大作,也直到她睡前还未停息。
已入盛夏,端午将至。
安国公府。
女儿退烧后,温夫人已在家中歇息了数日,却仍觉体虚,略劳累些便头晕乏力,只能连许多人家的相请都推了不去。
每日两三个太医来诊脉,都只说她这是劳累过度,伤了元气,须得慢慢调养。
温夫人也只能耐心养着。
安国公便替她在徐老夫人面前告了假,她不必再每早去请安。但府中日常大小事务却不能交给徐老夫人。
纪明德还在自己院中“病”着,纪明远住在崔宅读书,又尚未娶亲。温夫人不可能将家事交给姨娘姬妾,独自又着实支撑不住,便叫纪明宜暂停了上学,先每日到她这来学掌家。
她才十一岁,便要领这样的重担,叫她姨娘张氏忧心得睡不着。
纪明宜却道:“太太正有难处,不得已托付于我,我若此次不敢应,只怕就没有下一次了。"
她又安抚姨娘:“二姐姐在家的日子,就和我说过许多掌家的道理,太太又定会尽心教我,不怕什么。”
张姨娘也只得看着四姑娘装成大人样子,磕磕绊绊管家。她也帮不了姑娘什么,自己还要侍奉太太的汤药饮食。
如此熬了三四天,竟快把端午节的礼理顺了。
温夫人才松了口气,正打算厚赏四丫头,这日安国公回来,却说:“三丫头的亲事定了,就是禁军后军柴指挥的第三子柴敏。本月三十,柴家来提亲,夫人先与三丫头说着亲事吧。”
禁军后军指挥柴兴安,官阶从二品,掌禁军后军共一万两千员精兵,虽然身无爵位,官阶也比安国公的正一品五军都督府右都督低了三阶,论起手中实权,却强得多。
对于纪明德,这自然不算高嫁,但只从家世上看,也并不算委屈了她。
温夫人仍觉得这门亲事结得太好了。可她着实没精神、也没把握再说动安国公换人家,只能答应下来。
细问过安国公,次日,她便传纪明德过来,与她细说柴家。
“柴敏今年十八岁,十月十三的生辰,是柴指挥夫人嫡出的幼子。据老爷说,他体貌伟健,弓马娴熟,称得上是英伟男子。房中虽有两三个丫头,都不算柴敏很心爱的人物,柴家已经答应了都打发出去。”
被关了快一个月,纪明德心内本存了许多惊慌惧怕,若不是老爷仍按时叫人给她送了银子,她几乎要跑出去找老爷诉苦!
太太突然找她,和她说亲事定了,她本也忐忑,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可才听了开始的这几句,
她心里就涌上许多不平这可是关系到一辈子的大事,太太怎么能如此敷衍她!
“太太!”纪明德掉泪,“我与那柴家的人连面都还没见过一次”
“是你老爷定的。”温夫人揉着太阳穴,“你不喜欢,就找你老爷去吧。我也不管了。"
纪明德哭声一停。
她拿手帕捂着脸,再四偷看了太太几眼。见太太满面疲乏,竟似心意已定,她心里飞快筹算:不到万不得已,她绝不能直接和老爷说,她不喜欢这桩婚事,那转圜就还是只在太太身上!
“太太!”纪明德离开椅子,跪了下来。
她哭道:“我自幼承蒙太太的恩德,得以养在膝下,心中感激不尽。可同是庶出的女儿,太太只把二姐姐放在心头,我心里嫉妒,的确做出了许多不妥的事,不想看二姐姐和大姐姐好,挑拨是非,我也知错!太太怎么罚,我都领了!我也再不敢了!可我还是想问太太,一样看了十六年,为什么太太又是给二姐姐挑温家的表哥,又是让二姐姐替大姐姐嫁去崔家:温表哥是自幼相识的;定亲之前,二姐夫也是见过的。独有我,亲事都要定了,却连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太太,求您给我解惑吧!”
她哭得梨花带雨,温夫人看在眼里,却没有丝毫心软。
这丫头长得可真像她姨娘姚氏,也是一样的做派,哭起来娇弱极了,让人心疼。
姚氏,曾想把小产栽赃到她头上,妄图说她嫉妒,犯“七出”,让老爷休了她,搅得这安国府整日不得安宁,还曾害死了明遥的姨娘。
“你要和明遥比?”温夫人就笑问。
“那我就告诉你吧。”她说,“若是明遥换成你现在,事情已经落定,无可更改,她绝不会像你一样,还质问我为什么,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