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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IF:双和离(5)

    受了伤的温从阳比平常更缠人。

    他并不是要纪明遥给他端茶上药服侍他也从来没这样要求过,真算起来,私下只有他动手服侍纪明遥的份只是想她时刻留在视线内。

    纪明遥就顺着他、依着他,除去沐浴更衣等私密事和必要的外出之外,一天十二个时辰,几乎都陪在他身边。

    他要安静养伤,避免活动,她便连一日三餐都叫人端在床边陪他一起吃。

    只有他更衣、擦身、方便这等事,她仍会回避。

    跟他们出门的四个丫鬟,两个是纪明遥的陪嫁,两个是温从阳婚前的丫头。为让自己的秋猎之旅能舒心些,纪明遥没许李如蕙跟来,叫她看家。温从阳也没提出异议。

    但,秋猎结束,回到京中之后,温从阳开始不要李如蕙近身服侍了。

    他对纪明遥说,这次无论如何,他一定会把人放走。

    他说:“遥妹妹,我是真的看清了,我最想要的只有你。追熊从坡上滚下去的时候,我心里只在想你,根本没想起她。她说什么我都不该再心软了,不能再耽误她。”

    纪明遥理当感动。

    一个喜欢她多年的,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心性还没成熟的十八岁翩翩公子,他自幼锦衣玉食,家中长辈对他呵护备至,连一层皮都不肯让他蹭破,却肯“为了她”苦练三年骑射武艺,“为了她”命都不顾去猎熊,还“为了她”,愿意放下贴心服侍十二年还爱慕他的丫鬟姐姐;成婚至今快七个月,仍未与她圆房,耐心等待她不介怀,对她有这样炽烈直白的表达,就算在才子佳人的话本小说里,女主角也该心动了。

    但纪明遥心里只有一片宁静。

    她像过去十二年面对温夫人时一样,把一切思考都逐出心外,对温从阳高兴地笑着,顺水推舟说着:“那等表哥真正和她说明白,我给她备份添妆,她今后出府成婚,也多些底气。只当是我和表哥共同的心意吧。”

    “遥妹妹!”温从阳感动。

    “表哥别急。”纪明遥安抚地握住他的手,“你先养好伤。”

    这句话听在温从阳耳中,便是等他伤好,遥妹妹就愿意和他做夫妻的意思!

    他既激动又后悔!后悔自己怎么没早些想明白,白白耽误了这半年多时间!

    “我、我这就想想,这次该怎么和她说!”温从阳搓着手,“我、我刀“表哥先想。”纪明遥站起身,“我去给宝庆姐姐回帖子。表哥自己清静。”

    她不在温从阳面前,他或许就能冷静些,真正想明白。

    最重要的是,他没办法到外间找她,当着青霜春涧的面,求她替他开口。

    他还没那个脸。

    六日后,李如蕙哭哭啼啼来辞别纪明遥。

    她张口就是一声如诉含怨的“大奶奶”,被纪明遥一笑止住:“不必多说。”

    “这是你大爷和我给你置办的添妆,应没辜负你这十二年尽心服侍。”她示意春涧递上清单,“今日一去,你回到自家,孝顺父母也好,嫁人成婚也好,都是由你们自己做主了。我知道李管家和李嬷嬷最疼你,他们给你选的女婿,一定不会委屈了你。至于你到这个年岁才出去,倒不是谁故意苛待,你自己知道,是你不愿意去。”

    言下之意,今后李如蕙过得是好是坏,她是生是死,都与纪明遥没有关系。

    “去吧。”

    该说的都说完了,纪明遥直接让春涧送人走。

    她懒得听李如蕙再哀求或怨怼,接收她的负面情绪。

    温从阳伤口未愈,长辈们疼他,免了早晚请安,叫他自己在屋里吃饭,还叫纪明遥也只管陪着,

    不用问安。

    一早一晚,是张老夫人与何夫人亲自过来看他。

    纪明遥小心服侍着。

    照常问过孙子的身体,张老夫人就叹气:“你们这些孩子,真是都多病多灾的。你这伤还要养一两个月,你大姐姐又病了。”

    这声“大姐姐”是指纪明达。

    温从阳便顺着祖母的话问:“她怎么了?”

    “还不清楚,只知道发了高烧。”张老夫人又叹,“你姑姑已经去崔家看她了,盼着是没大事。”

    她便看纪明遥:“若非从阳还离不得你,你也该去看看。”

    纪明遥只恭声说:“我都听老太太和太太的。”

    温从阳忙说:“大姐姐那有多少人呢!二妹妹去又算什么?撞见人也不方便。”

    “你看你!”张老夫人便笑,“只这么一说罢了,你就急了,连‘遥妹妹’都不说了,只叫‘二妹妹’!就一时半刻也离不得你媳妇!

    y温从阳也笑:“谁叫老太太要为了大姐姐抢我的人!

    JJ何夫人暗自气闷,又悄悄瞪了儿媳妇一眼。

    纪明遥垂眸沉默。

    崔宅。

    照顾了女儿整整三日,温慧终于等到了她退烧、清醒。①

    她几天里已哭得太多。可看见女儿平安无事,她到底又掉下泪。

    好好的孩子嫁出来,嫁的是全京城最好的人家,最好的男子,谁家女儿不羡慕。可才一年几个月,怎么就过成了这样!

    纪明达吃了药,又昏昏睡去。

    温慧洗脸抿发,强撑精神,请女婿到侧间说话。

    崔珏沉默请岳母落座。

    “阿珏,你也坐。”温慧指向对面,温声道,“咱们好好说说话。”

    “岳母若有指教,崔珏领训便是。”但他并不听命。

    温慧蓦地攥紧了手。

    当年,崔瑜崔珏母亲病重时,崔珏还小,因此极是感念一切宽慰照顾过他母亲的人。

    虽从表姐去世,到崔珏得中解元,两家足有八年无甚往来,可崔珏竟还记得那些情分。崔瑜又虽是长兄如父一般抚养崔珏长大,但在人生大事上,也愿意听崔珏自己做决定。

    所以,即便崔瑜不大满意和安国公府结亲,因崔珏情愿,他便也同意了。

    明达定亲后,她也时常庆幸。那时家里叫姚姨娘闹得一塌糊涂,她身心俱疲,听得表姐病重,顾着姐妹之情,多去看过几次,才有机会作成这桩婚事,也算是无心插柳。

    可看崔珏现今的情状,难道,他是决心不再顾念从前的情义了吗?

    @“倒不是‘指教’。”温慧心中沉沉,“是我想和你认错。”

    她轻声叹息:“是我知道,你是全京城最好的孩子,谁嫁了你都是福气,所以舍了做长辈的脸面不要,也硬把明达嫁给了你,以为她配得上你,你们至少能做一对安稳夫妻。也是我没教好女儿,纵得她太傲气、目中无人,没能与你兄嫂好生相处,也叫你为难、伤了你的心。”

    崔珏安静听着。

    “可这孩子不是没心的人,她心里有你!”温慧落泪,“她烧了这几日,梦里叫的都是你的名字,丫头们也听见了。终究是少年结发,要做一世夫妻,有这段缘分不容易,她不会与兄嫂丈夫相处,我教她。阿珏,你到底比她年长一岁,请你再包容她几年,好不好?

    J明达的心意,只要听过她梦里叫崔珏的声音,谁能不明白?

    她对崔珏,是有怨、又恨,可也有期待,更有喜欢。

    明达她是盼着能和崔珏恩爱和美的!

    崔珏神色微有动摇。

    但他最终没有答应岳母。

    他放缓呼吸,平和道:“岳母当还不知,纪氏高热前,我与她有何话语。”

    他说:“我不便对岳母细说,还请岳母去问纪氏。”

    他俯身长揖,恭谨告退。

    温慧怔了半日,只得来问女儿。

    可她才试探问出口,纪明达便崩溃大哭。

    叫她怎么说——这叫她怎么说!!!

    崔珏心里有了旁人—不知是他嫂子家的三妹妹,还是秋猎见过二妹妹移了心,总归,她不在意!她只要他至少给她一个孩子。他却说,他不能与她做夫妻!

    他说、他说他不能与她同床共枕。他做不到。②

    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

    纪明达哭了又笑,把脸深深埋在手里,埋在枕间。

    她该怎么对母亲说,成婚至今,足有一年三个月零十五天了,她和崔珏,却还是清清白白,连同一张床都没躺过,连新婚那日都是分房而睡!

    说出去不真成了笑话!!

    纪明达闭口不言。

    @温慧几夜不曾合眼,熬到现在力尽神危,也只好先回自家歇息。

    她不算安稳地睡了一觉。

    醒来,安国公说,他定好了要把三丫头嫁去谁家。

    纪明德未来夫家是永嘉侯府柳家,府上有世袭罔替之爵,她要嫁的,正是将来袭爵的长子。至于柳大公子房中有几个喜欢的丫头,都属小节。她嫁过去,将来定能做侯夫人,只要生下孩子,她儿子也必能承爵。③

    这桩婚事能成,温慧出了不少力气。

    明达与明遥出了阁,家中只剩三丫头一个待嫁的女儿,她是嫡母,本便该为庶女做主。

    虽说她不喜欢三丫头,三丫头自己的人物品格也远不如明达明遥,可老爷最心疼这个女儿o她也不好叫人说她刻薄庶女,又碍于崔珏与明达夫妻不睦在京中已不是秘密,为名声计,更不能再叫人多提起当年安国府家宅不宁弄出人命的事,只好尽力给三丫头说亲。

    柳家虽有爵位,可柳大郎本人远不如崔珏,甚至还不如从阳。是以,对安国公提起柳家有意之时,温慧心中本无不平。

    但现在,想起亲女儿在崔家受苦,再想到姚氏的孩子未来会如何风光顺意,她心里便有一口气,

    上不去,更下不来。

    心内郁卒,加之身体疲累过度,温慧竟一病不能起身。

    @安国公却急着给三女儿定亲。

    家里无人主事,温慧便令人去娘家告诉母亲和哥哥,叫二丫头且回来一两个月,先办定她三妹妹的亲事。

    纪明遥宁死不肯。

    张老夫人和理国伯先是哄她、劝她,夸她“从来是最听话的好孩子”,允诺她,“你辛苦一两个月回来,家里也要赏你,正有一处庄地要先给你们”。

    见她决计不愿松口,只提当年仇恨,张老夫人急得掉泪。理国伯变了一副颜色,大骂死的只是个姨娘!她太太才是她母亲!

    温从阳听闻风声,早拖着伤腿过来。

    他劝说祖母和父亲不成,只能跪在纪明遥身边,低声求她先别犟了,慢慢计议。

    纪明遥没有向他多看一眼。

    她只是盯着理国伯,盯着他的眼睛,听见自己声音平淡毫无波动地说:“老爷,我姨娘并非自己攀附上安国公府的。”

    七个月过去了,青霜没有探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好像理国公府从来没出现过一个绝色女子。

    可若姨娘的来历清白、不怕人知,理国公府和温夫人,为何十八年来皆对此事讳莫如深?

    所以,今时今日,此地此刻,她必须要作出试探。

    看清理国伯的神色变幻,纪明遥垂下眼帘,遮掩自己心中汹涌而来的想笑出声音的欲望。

    很好。

    从此刻起,她再也不会、更没必要用一些温情的时刻,继续骗自己认为,温慧是位多年来真心疼爱她的“好嫡母”了。

    她们,应是仇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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