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有情人吸引走了所有人的目光,加之国公夫人出行排场赫赫、仆从围随,是以,还没人发现,
温慧和纪明达也在附近。
温慧死死攥住女儿的手臂,生怕她一个没忍住当着这些人冲出去,冲到崔珏和纪明遥面前质问!
纪明达也的确想质问,问他们,一个是她成婚六年才和离半载的前夫,一个是她的亲妹妹、亲妹妹!他们做了六年姐夫妻妹,怎么能这就勾搭成双,是谁都不想要脸面了吗!
崔珏、崔珏!原来他真的早对二妹妹有意,所以才能这么快就能和二妹妹假日同游…一定是,
一定是!
纪明达眼中喷火,双脚却被牢牢粘在原地,直到崔珏和纪明遥并肩走入酒楼,消失在她视线里。
她被母亲和服侍的丫鬟嬷嬷扶上马车。
车马快速驶回安国公府。她不说不动,只被几个婆子七手八脚抬下来,送回启荣院。
她病了。
这一病沉重。她昏昏沉沉,吃不下饭,也不听人说话。她只是镇日躺在床上,醒了就呆呆望着床顶,有时会吃几口药,有时却连水都不肯沾唇。多少太医、大夫来过,都只说,这是心病。
温慧明白女儿的心结。
可纪明遥早不受安国府管束,崔珏想另娶,更不由前妻家里置喙。纪明遥常往来宫中和松宅,她写的字挂在松先生房中,被陛下和数位重臣亲口称赞过。她和崔珏日常互相拜望、结伴出游从不避人,
满京竟也无人诋毁。好像所有人都在等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安国公府若想阻拦,才会成为京中笑柄。
@所以,连老爷都不看不听,眼不见、耳不闻为净。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消瘦、憔悴下去,不过半月,已两颊凹陷,面无血色。
再有月余,便是纪明达与柴敏的婚期。
安国公仍令温慧照常准备送女儿出阁。
温慧再也不能忍耐:“那可是你亲女儿!
JJ她把茶碗盖在丈夫脸上:“你失心疯了?她都病得要死了,你还惦记着叫她嫁人一晚嫁几个月是能死!你就没有一点点慈父心肠?柴家有什么,叫你非要巴巴地把亲女儿的命填进去?明达嫁不了!
非要叫她嫁,你不如把我先勒死,再随便叫谁办亲事,我做了鬼也不放过你!!
!
乃安国公一掌将她打翻在地。
“别给我装相说什么大道理!”他抹一把满脸茶水,大怒,“明达为什么病?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是看见崔珏和二丫头在一处,受不了了就病了!你养出来的好女儿,叫人不要了,闹得满城风雨,和离回家还惦记着前夫,说出去才叫人笑话安国府的姑娘没廉耻!”
他心意已决:“她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来人!”他喝命,“扶太太回房养病,谁也不许扰了太太清净!把账册钥匙送去给大奶奶,叫大奶奶操办大姑娘出阁!
J“你有种就休了我、杀了我!”
温慧站起身,甩开婆子丫头,捂着脸冷笑:“不然,我活着一天,就决不许你这样糟践明达!”
两人吵得厉害,忙有人报去给纪明远。他和妻子邓念匆匆赶来,见满地瓷片,父亲半身都淋了茶水,母亲鬓发松乱,半边脸红肿着,唇角还有血渍,忙挡在母亲身前跪下!
邓念也忙择机扶婆母退开些。
但不管儿子如何哀求,磕头到额头发青出血,满地血痕,也不管妻子如何怒骂,安国公就是心坚似铁,一定要长女按时出嫁!
夜深。
婆母气到发昏吐血,丈夫又磕头磕到头晕呕吐、不能站立,大姐的病又要照顾。邓念带着四个月的身孕满府忙碌,直到三更,才终于能回房坐下歇一歇。
奶嬷嬷心疼地捧上安胎药:“姑娘也太不容易了,谁家有孕的媳妇受这些惊吓苦累?真是”
“嬷嬷别说了”邓念接过药碗,一口喝尽,“我去看看姐儿。”
她的大女儿由乳母照看着,早已沉入梦中,睡得香甜。
碰了碰女儿红扑扑的小脸,她不由舒心、宽慰地笑了。
奶嬷嬷更心疼自己姑娘,叹问:“姑娘若真接过这里大姑奶奶的婚事,只怕太太要记恨的。太太再怎么样,也是姑娘的婆母,她要摆弄姑娘,纵然大爷护着,姑娘也不会少受气。”
“我知道。”邓念揉着太阳穴。
坐在廊下,吹着夏夜的风,她沉入深思。
这是她嫁进安国公府的第四年。外人看来,她出身高贵,是齐国侯唯一还活着的亲兄弟姐妹,嫁到纪家,又婆母温和、丈夫专心无妾,纵有过一个青梅竹马、曾经动心的表妹,也早两不相关,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几个大姑子、小姑子……性情各异,却也没人为难过她,将来丈夫仍有国公爵位,富贵无忧,她的日子,是再无不顺心如意的了。
可成婚四年来,她却无有一日不在忧虑。
她看得懂兄长和公爹的野心。她和丈夫,便是两家结盟的人质。他们一直不忿当今皇后和太子,
想拥立邓家的亲外甥、六皇子为储君、为帝。@可具体内情,兄长从不与她透露一字,公爹也并不让丈夫知晓。
她也只能让自己糊涂过着日子,不去多想将来祸事。
可现在看,公爹一定要病得不能起身的大姐嫁去禁军后军指挥柴家,只怕是,他们的谋算终于要有个结果了。
@邓念不太相信他们能成功。
但她毕竟姓邓,是六皇子的亲姨母。她有时也会想,若六殿下真能上位,姐姐的在天之灵,是否也会欣喜?她当然期待过兄长和公爹能做成大事。与其忧心,不如快活些过日子。
只是,还是那个关乎性命的问题他们,真能成功吗?
陛下可能毫无防备,任由他们谋划谋反吗?
怎么可能。
邓念紧咬牙关。
怎么可能!
今天她又亲眼看见了,公爹对亲女儿、亲儿子,对相伴二十多年的妻子,是究竟何等凶狠无情!
她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亲兄长—齐国侯,他看似对六殿下真心疼爱,其实,说破天去,也只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而已!为了自己的私心,哄得六殿下早早与亲生父亲、当今天子离心!兄长何曾真为六殿下考虑过一分?又何曾真心疼爱过她这亲妹妹?
她和六殿下,全只是兄长利益秤上的砝码。
就算让她的兄长、公爹手握国朝大权,他们她和孩子们,还有大爷真能一起过上安心自在的日子吗?
邓念一夜无眠。
次日,清晨,她乘车入宫,向皇后告发了亲兄长和公爹意图谋逆。
三刻钟后,安国公府、齐国公府、永嘉侯府、柴府等八家皆被禁军包围。
满京哗然。
纪明遥先入宫,求到了与前安国公纪廷断绝关系,将生母坟茔移出纪氏祖坟。
谢恩后,她由女官带领,到被查封的安国公府接出了纪明宜,与她的生母张姨娘和亲弟弟纪明丰。
她又和邓念在宫中相见。邓念在偏殿歇息。女官带她到安国公府时,也一并接来了邓念的女儿,
她血缘上的侄女。
邓念与纪明远的婚事,几乎全是她一手操办,两人成婚前,她自然没少到齐国公府见这位未来弟妹,商议她新房的布置,宽慰她将嫁人不安的心怀。是以,虽然邓念幼时更喜欢纪明达,也曾因纪明达对她不满,可邓念成婚后,她们的关系也能算得上不错。只是她状告温家,与温慧决裂,自然也不好再与温慧的儿媳相见说话了。
明遥没想到邓念会告发兄长公爹。但细想她的为人,有今日之事,也并不值得奇怪。
她认为自己该谢一谢邓念。谢她送纪廷接近地府,让她能有机会,让自己和母亲都彻底与这个人再无瓜葛。
但这话不好明说。
于是,她只对邓念举了举茶杯,轻声道:“今后有陛下、娘娘福泽庇佑,就安心过清净日子吧。”
邓念也对县主举杯。
“有陛下、娘娘隆恩,我今生再无不安。”她说,“我听闻,县主已用‘明’为姓氏,不知今后,我是否还能称县主一声‘姐姐’。”
“自然可以。”明遥笑。
她再出宫时,便见崔珏正肃然等待。看到她迈出宫门,崔珏立刻迎了上来。
明遥知道,他一知晓安国府被封禁,便迅速赶往郡主府找她。可他到时,她人已在入宫路上,又一直忙到现在。
已经临近黄昏了。
“没牵连到我。”她先说,“你该恭喜我。”
她轻轻说明了她改姓一事。
崔珏脚步稍缓。
“我状告‘嫡母’娘家,又‘抛弃’生父,或许在有些人看来,是大不孝了。”明遥笑问,“你呢?你怎么看?”
“父慈则女孝’。”崔珏认真说,“况且,杀母仇人、何以称母;谋逆之人,又何以为父。你没错。”
“你真心这么想?”明遥收敛笑容。
“绝无一字虚言。”崔珏坦诚面对质疑。
正当盛夏,一年里最炎热的时节。明遥最不喜天热,如无必要,绝不会在室外多呆。可现在,行到车前,她却不急上车回家。
她看了崔珏好一会。
“县主府要完工了。”她忽然提起。
崔珏捏了捏自己掌心。
“一定去恭贺县主乔迁之喜。”他说。
“我与纪廷断绝了父女之义,他即便受死,我也不必守孝三年。”
一手放在额前挡住阳光,明遥对他笑。
崔珏喉结不断滚动。
“我得回去了。今天好累!”明遥向后扶住车壁,“崔御史J故意叫出旧日称呼,她低声笑问:“要不要一起走,送我回去,然后陪我吃过晚饭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