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长孙无忌欲言又止,只好自顾自喝下一口茶水。
李承乾道:“舅舅,往后还望多多照拂。”
“嗯。”长孙无忌点头道:“殿下放心。”
虽说这里的气氛怪怪的,李承乾还是拿出晚辈该有的笑容,舅爷是个行事直截了当的人,长孙无忌却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舅舅现在的神情就像是一只被强扭的瓜。
高士廉又进入了目无旁人的状态,他瞧着远处的曲江池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李承乾颔首道:“舅舅近来忙什么呢?”
长孙无忌低声道:“科举。”
“是吗……”
回话完,长孙无忌又不讲话了,这位舅舅还真是惜字如金。
李承乾揣着手,目光朝着曲江池看去,可以见到李治想要下曲江池抓鱼,被李慎正抓着,稚嫩的嗓音道:“皇兄!冷静!”
熊孩子终究是熊孩子,这与他们在东宫受过的管教无关。
就算是教他们领先了这个时代不知多少年的学识,始终改不了他们的心性。
李承乾又小声道:“舅舅?”
长孙无忌还是板着脸,道:“殿下请讲。”
三人的谈话像是细作接头,这位赵国公还是有些不情愿,太子问一句,他就答一句。
李承乾站起身干脆坐到了舅爷的身边,如此一来舅爷,舅舅,大外孙三個人凑近一些,说话也方便一些,便小声道:“什么时候科举?”
长孙无忌抚须道:“陛下还未定下来。”
李承乾啧舌道:“有大致时日吗?”
身处朝堂的中枢,这位太子不知道的事,长孙无忌清楚,就连西征吐谷浑将士的封赏,他都已经知道了,只不过这些事都没有对外说过。
仅限朝中几位重要臣子,还有陛下清楚。
长孙无忌也是朝中仅有的几位最重要的臣子之一。
他先是看了看一旁的舅父高士廉的神色,低声回道:“来年开春。”
“还望舅舅不要误会,孤只是想着给青雀的括地志多安排一些地理相关的人才,他年纪尚轻,需要更多人帮忙。”
尽管这么说了,长孙无忌还是没有将科举的日子准确说出来。
李承乾没有喝茶,而是拿起一旁的糕点,一边吃着又道:“舅舅不说,孤也能理解,因科举施行是有阻力的,毕竟有这么一些人,他们也不喜欢让一个王朝中枢强大起来,更不要说这个帝国的皇帝与世家绝大多数人都是交恶的。”
长孙无忌沉默不语,目视前方没有讲话,而是拿起面前的茶碗,饮下一口,还是沉默。
四下没有别人,只有舅爷与舅舅,以及舅爷那忠心的老仆从一直守在外面。
这里的对话也不会被外人听到,只要舅爷与舅舅不说,就连皇帝也不会知道。
高士廉低声道:“行了,其他人也该来了。”
李承乾起声道:“舅爷,舅舅,孤就先走一步了。”
言至此处,长孙无忌困惑地看着这位太子离开。
楼台上,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舅父,想让我怎么帮他。”
高士廉看着这位储君走到楼台下,当即被一群公主与皇子围在了当中,看到这位大外孙那藏在背后的手,拿出了一盆葡萄。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纷纷争抢着葡萄,与李承乾的呵斥声汇在一起很动听。
白发苍苍的高士廉释然一笑,刚刚说话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个大外孙拿走了一盆葡萄。
高士廉道:“老朽年纪大了,越来越喜欢这些孩子了。”
见到舅父顾左右而言他,长孙无忌是万千愁绪不知从何说起,还能自顾自喝着茶。
“舅父还不是帮了东宫一次又一次。”
高士廉看着曲江池边的大外孙,慈眉笑着道:“他是个好孩子,他想要做皇帝。”
话音刚落,刚喝下茶水的长孙无忌咳嗽了两声,水呛在喉咙口,也让他面色都苦了几分。
长孙无忌将碗放下,神色痛苦道:“这种事能去帮吗?”
高士廉道:“你帮老朽的大外孙是最名正言顺的,但凡你帮其他人,不论结果如何你都是众矢之的。”
他伸出苍老的手,拍了拍长孙无忌的肩头,又道:“你自小跟在老朽身边,不管是观音婢还是你,你们都是老朽养大的孩子,伱的一身本领也都是老朽教你的。”
“你的心思老朽也最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老朽也知道,你善谋略却没有决断,也不够果敢,这是你的短处,老朽也能看明白,其实承乾这孩子他比你更有勇气,光是这一点,你这个赵国公不如这个孩子。”
长孙无忌拿起茶碗,默不作声的喝着茶水。
看到李承乾数落着孩子们,高士廉又咧嘴笑了起来,道:“现在皇帝是李家,你终究是长孙家的,那孩子身系着两个家族的将来,老朽看人不会错,承乾能让你们长孙家善终的。”
说话间,李承乾抬头朝着楼台挥了挥手。
高士廉也是挥手示意,笑起来又像个老顽童。
李承乾数落一番高阳,因她穿着靴子要去玩水,衣裙和靴子都脏兮兮的。
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走入曲江池了,眼看游园的时辰就要到了。
李承乾又见到了一个熟人,他就是当初在东宫念经祈福的天竺高僧波颇。
这个老和尚正朝着自己走来,李承乾道:“丽质,你先带弟弟妹妹去马车边,我们准备回去了。”
李丽质也是看了一眼那位走来的天竺高僧,点头带着弟弟妹妹们离开。
比去年冬天相比,这位高僧看起来更老了,他拄着拐杖走路很慢。
“太子殿下好久不见了。”
李承乾揣着手站在曲江池边,皱眉道:“今日七月初七,孤带着弟弟妹妹们出来走走。”
波颇低声道:“殿下现在的气色更好了。”
李承乾道:“孤正值长身体的阶段,任何疾病都会在这个年纪痊愈得很快。”
“嗯,年少的时光总是最好的。”
“现在的玄奘应该快走到西域龟兹了吧。”
“西域的房子都是黄土建成的,一间间矮小,这些房子很昏暗,不像唐人的房子,唐人的房子有很多的窗户。”
李承乾笑道:“那样的房子一定很脏,很不好闻。”
“是呀,老僧还是更愿意留在长安。”
“能留在长安是你莫大的福分。”李承乾点头道:“玄奘会让人送信给你吗?”
波颇站在这位储君身边,摇头道:“不会的,他从来没有送信回来过。”
“孤倒是听说了,这个玄奘和尚一路走,总是宣称他从东土大唐而来,他生在大唐,那他就一直是唐人,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一个人走这么远的,饥寒交迫能否活着回来,毕竟他是唐人,孤有时也很牵挂。”
波颇接着道:“玄奘是个很有佛性的人,他在西域也会得到他人的尊敬,会有人追随他的。”
“您说错了,玄奘出行在外受人尊敬是因他是唐人,大唐的强大会庇护他,不论他对你或者对那佛有多么的虔诚,这都是一个不能改变的事实。”
波颇干脆坐了下来,又道:“殿下果然变了很多。”
李承乾蹙眉道:“难道孤以前不是这样的吗?”
波颇缓缓道:“当初陛下让老僧给殿下祈福,希望殿下早日康复,老僧走入东宫见到的殿下是个温和的人,也是个善良的人。”
“孤依旧是个善良的人。”
波颇抬头观察这个少年,又道:“如果殿下让玄奘只当一个僧人,那么殿下就是个善良的人。”
有时候李承乾觉得这个老和尚知道些什么,比如说“狸猫”换了太子,李承乾不再是那个李承乾。
这个老和尚究竟知道多少。
还是说我来到这个世间的时候,他是否发现了端倪。
只不过宁儿姐一直都在东宫,她都不曾觉得异样,李承乾就打消这个疑虑。
李承乾道:“孤也希望您能身体健康。”
波颇念了一声佛号,道:“谢殿下赐福。”
“希望等玄奘从天竺回来,您还在活着,玄奘带来了您留在故乡的那些经书那天,便是玄奘功成名就的那一天,您一定要活着看到,孤会让人将那些经书珍藏起来。”
波颇惊诧道:“老僧从未与殿下说过,玄奘西行会带经书回来。”
李承乾笑了一声,“呵呵,孤猜的。”
言罢,留这个老僧坐在原地,李承乾迈步沿着曲江池的水岸走着,一路走远。
波颇神色有很多困惑,这位太子变了,可他依旧是太子,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回到马车边,弟弟妹妹也已经坐在车内,李绩依旧站在马车边守着。
宁儿低声道:“殿下都到齐了。”
这些孩子总是闹哄哄的,今天来曲江池一次,恐怕她们的热情不会这么快消退。
红楼到现在还没有结局,一直都是文人之间议论的重要话题,还有人说红楼根本就没有结局。
当所有人都在怀疑宁国府到底是长子继承还是次子继承,宁国府与荣国府的结局会怎么样。
红楼的故事就这么戛然而止了,再也没有后续的篇章流传出来。
当曲江池的人越来越多,各家男女都出来游玩之时,李承乾已带着弟弟妹妹回到东宫。
这一次出行的收获不错。
舅爷特意安排了长孙无忌,如果东宫有长孙无忌支持,自然是最好的。
这位舅舅的态度棱模两可,是舅爷让他站在东宫这一边,还有些不太情愿。
宁儿带着一卷布匹而来,道:“殿下,禄东赞来信了。”
李承乾伸手拿过这卷布绢,打开绑在这布绢上的麻绳,再扒开上面的封蜡。
入眼看到的是一列列工整的中原文字,笑道:“没想到吐蕃的大相能够写得这么好的一手中原字。”
想到当初禄东赞还能说着一口关中话,足可见这位吐蕃大相是一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
他通过学习中原的知识,与中原的治理经验,来强化自身与吐蕃。
这封信所说的是大唐与吐谷浑的战事,这一场大战吐蕃一直在旁观唐人的作战方式。
有这么一个学习能力强,又有实力的对手,李承乾心里还是担忧的。
自从那天与禄东赞示好之后,这个人就觉得我这位储君是可以接近的?
换言之,禄东赞觉得大唐的储君是个友好的人,他也骄傲的认为能够与大唐储君相谈甚欢。
这是吐蕃大相给东宫的第二封信。
以后说不定还会有。
本以为上一次不给回信,他就不会再来信了。
信中,禄东赞首先是祝贺大唐在吐谷浑的大胜,并且赞誉了大唐骁勇的各路将领。
英雄好汉都是骄傲的,从吐蕃征服羊同部落的方式来看,他们甚至用了和亲的手段,这也是从中原学的?
禄东赞觉得吐谷浑王是个愚蠢的人,他也一定会失去所有的财宝与牛羊。
李承乾对禄东赞的信没了兴致,放在一旁打算继续寻找着星空中的牛郎星。
因他这封信中那些事后诸葛亮般的论述,看着十分无聊。
弟弟妹妹闹了半宿才睡下,宁儿见殿下还没睡,便开始准备了宵夜,与小福就坐在不远处,准备一些面条。
再煮一些菜,殿下只有吃好了才能身体健壮,让疾病远离殿下。
宁儿的厨艺越来越好了,从殿外走来一个身影,她闻着味脚步更快了一些。
这宵夜也将长乐公主馋醒了。
李承乾还在看着星象,千百年了这星辰是亘古不变的。
与后世的相比,古时候的夜空更加的美丽,星辰仿佛也更亮。
李丽质穿着一身襦裙,她走来俏皮的问道:“皇兄今日去见舅爷都说了什么?”
李承乾点头道:“说来年开春可能要进行科举。”
李丽质坐在皇兄身边,顺着皇兄的目光抬头是漫天的星辰,还有一轮皎洁的明月。
“以前就听父皇说过科举,那时候群臣还在议论,妹妹站在一旁听着,好像科举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她手捧着一碗热水,目光看着夜空道。
“对父皇来说,要做出一些决定就必须面对风险。”
李丽质疑惑道:“既然有风险,那为何一定要科举呢?”
李承乾叹道:“我们的父皇要集权,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