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儿的目光也看向殿下拔高的灯芯,低声道;“按以往来,应该是这样的。”
李承乾放下这卷厚重的书,儒家典籍读起来索然无味,这些书想要将天下人都教成一个个好人。
看殿下蹙眉的神情,宁儿低声道:“儒家典籍读起来若生涩的话,可以让朝中学士来讲解。”
李承乾摆手道:“不用了,早点休息吧。”
宁儿会意,稍稍躬身道:“喏。”
安静的东宫寝殿内,李承乾坐在窗前,偶尔还有几滴雨水落入殿内,入夜之后,这秋风更凉了些。
李承乾在窗前站起身,遥望雨幕中的太极殿,那里还是老样子灯火通明。
翌日,天边刚有些灰蒙蒙,天空还是阴沉的,雨水刚停歇不久,地面还湿漉漉的。
李承乾绕着东宫跑了三五圈,这才用了早饭,换了朝服准备去早朝。
坚持晨跑快一年了,身体正在越来越强壮,走回东宫拎起一个水桶,倒入木盆中,开始洗漱。
明显可以感觉到,力气也更大了,男孩子在十五六岁的年纪,也是锻炼最有成效的年纪,正处于成长最关键的年龄,不论是对疾病的痊愈速度,还是骨骼健壮,都是最好的时候。
宁儿将粥放在炉子上热着,而后再帮殿下看看,是否都梳理好了。
李承乾整理好衣襟,走到前殿见到正在刷牙的李丽质。
弟弟妹妹醒来都挺晚,李丽质是最先睡醒的。
见她正刷着牙,目视着前方,双目无神,见皇兄走来,连忙道:“皇兄。”
“把东宫咸鸭蛋再准备一些,孤下了早朝一起去看望母后。”
李丽质闻言点着头,还是有些没睡醒的状态。
天边的晨曦更敞亮了,只不过这种敞亮还是没有破开乌云,关中的秋雨就是这样的,断断续续下個不停。
地面湿漉漉地看着糟心。
宫里还有许多地方没有修缮,地面上坑坑洼洼有些积水。
其实这样也好,等到将来想要改建皇宫,也能顺手很多。
刚走出东宫,就见一个身影站在不远处,本就是上朝的时辰,众臣正脚步匆匆走向太极殿。
这个时候站在东宫门口,不是等着东宫储君,还能是在等谁?
再走近一看,才认出来这个穿着蓝色官服,腰配银鱼袋的人是皇叔李道宗。
只不过看他现在的大胡子疯长,一时竟没有认出来。
李道宗躬身行礼道:“太子殿下。”
李承乾连忙扶起对方,道:“皇叔出征塞外,这一次回来整个人都瘦了许多,如此眼窝深陷,也没休息好吧。”
“昨夜在太极殿,与陛下与众将饮酒到深夜,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又要来上朝。”
李承乾揣着手继续朝太极殿走着,又道:“皇叔多注意身体,下了早朝便去休息。”
“喏。”
李道宗很是恭敬,又道:“其实昨夜陛下给了封赏。”
李承乾颔首道:“那挺好的。”
就快走到太极殿的时候,李孝恭也凑了过来,看李道宗神色道:“承范啊,下了朝去太医署诊个脉,带一些药调养一番。”
“弟弟身体无恙。”李道宗回道。
叔侄三人低声说着话,走入太极殿。
看李道宗眉头紧锁,像是有心事,李承乾低声问道:“皇叔,此番大胜而归,应该是意气风发之时,怎么?还有心事吗?”
李道宗先是看了一眼兄长,又道:“此番出征还要感谢殿下指点,只是末将如实说了,他们谁也不信。”
“无妨,战事能够赢是最好的。”
李孝恭低声道:“我们宗室将领行事处处都要小心谨慎,兵权能够杀人,也会害了自己,陛下对我们这些有功的将领还是挺好的。”
说来也是,自大唐立国之后,天可汗向来是善待功臣的。
先是看了看已站在朝班位置上的李恪,李承乾低声道:“皇叔当时是如何卸下兵权的。”
李孝恭先是咳了咳,提了提朝服的腰带,道:“老夫娶了二十多个美妾。”
李道宗神色越发凝重了。
李承乾感慨道:“皇叔注意身体啊。”
“后来被陛下训斥了一顿,兵权被收没了,又只能将那些美妾放了回去,还挨了不少言官的骂。”
见眼前叔侄俩都看向自己,李道宗悻悻道:“家中有悍妻,若也纳妾……她非要与某拼了命不可。”
李孝恭失望摇头,眼神只能表示好自珍重,又道:“昨日,李靖得胜而归,来见了陛下之后,在甘露殿谈了很久,而后李靖又回了他的府邸,闭门谢客,就连昨夜的太极殿夜宴都没来。”
李道宗沉声道:“且不说自家这些事,吐蕃人不容小觑,当初去乌海要道截杀伏允可汗,就在那里遇到了吐蕃人。”
吐谷浑平灭了,赤水源与大非川死了数以万计的人。
吐蕃与大唐的恩怨在史书上纠葛百年。
尤其是再听到大非川这个地名。
听李道宗讲述才知道那一次截杀活捉伏允可汗有多么凶险,如果这个时候吐蕃人在后方插一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好在,当时吐蕃人没有准备充分,也可能是吐蕃不想在这个当口与唐人开战,毕竟他们也刚刚收服了羊同部落,松赞干布更是派出使者去雪山后方的泥婆罗派出了使者。
而后,李孝恭说起了昨晚太极殿夜宴的情形,西征吐谷浑大胜,西征将领与朝中老将们与陛下喝得伶仃大醉。
还是秦琼将众人一一踹醒,这才慌忙收拾好了太极殿,众人换了朝服,差点耽误了上朝。
直到现在,太极殿还隐隐飘着酒香。
听皇叔讲着,昨晚程咬金提议让颉利可汗与伏允可汗一起来太极殿跳胡旋舞助兴。
这个老不休的提议终究没有被允许。
眼看早朝就要开始了,李承乾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李恪好奇道:“皇兄与皇叔们说什么呢?”
李承乾道:“都是一些人到中年的事,与我们兄弟无关。”
早朝开始了,房玄龄先一步上前,朗声禀报了吐谷浑战事。
其实昨晚都准备好了,今天走个过场,不多时伏允可汗被押送到了太极殿。
李承乾冷眼看着这个拜伏在朝班前的吐谷浑可汗,长得并不算高大,卷起泛黄的胡须还有些乱,衣服也脏兮兮的。
威严的皇帝李世民坐在皇位上,指着伏允怒骂着,“尔胆敢冒犯我大唐西北三州之地,还敢拘禁唐使,好大的胆子!”
皇帝的怒喝声响彻太极殿,伏允拜在地上瑟瑟发抖。
从一开始大唐与吐谷浑这一战,大唐先是劝,再是告诫,最后派出唐使。
劝了又劝,直到说道理都说不动了,无可奈何出兵,虽说这个过程很仓促,但不论是在道义还是师出有名上,大唐此战都站在了正义的一方。
吐谷浑不论怎么辩解,在西域或者是突厥,吐蕃人眼里,这个伏允可汗都是个十足的小人。
现在太极殿内所有人踹他一脚,都不算过分。
奈何这是大唐的太极殿,是大唐最高的权力中心,大家都极力克制着野蛮。
最后,这个伏允可汗又被押了下去,等秋后处决,因朝中有人提议还要先告慰前隋戍守边关而战死的那些将士。
这个提议也被父皇与朝臣采纳了。
接下来的早朝,又进入了各部禀报今年秋收的情形。
晌午时分下了早朝,李承乾走出太极殿,就见到了妹妹李丽质提着一篮子的咸鸭蛋等在殿外。
她双手提着篮子道:“也不知道皇兄下朝是什么时候,妹妹就在这里等着了。”
李承乾拿过她手中的小篮子,又道:“等多久了?”
“没多久,刚等了片刻。”
李孝恭在殿前停下脚步,见到太子与长乐公主这对兄妹正朝着立政殿走去,宽慰地笑了笑。
李承乾提着篮子走到母后的立政殿外,这里倒是没有太多的变化。
李丽质先一步走入殿内,呼唤道:“母后!”
长孙皇后正在收拾着一些衣裳,见到女儿又是道:“怎么又穿上这身旧衣裳,昨天不是刚送去新做的。”
李丽质在母后面前扭捏道:“女儿不舍得穿,皇兄也来了!”
闻言,长孙皇后抬头看去,见到儿子,又是点头道:“承乾,坐吧。”
将一篮子咸鸭蛋交给一旁伺候母后的宫女,倒也没坐,李承乾环顾着立政殿,道:“母后近来身体如何了?”
皇后先是看了眼在床榻上爬的小兕子,抱起这个小女儿,道:“之前孙神医是每十天来看望一次,现在一个月一次,说是病情好了不少,母后也不知病理,神医说是恢复得好,那便是好的。”
李承乾双手背负,看着立政殿外的一棵银杏树,低声道:“儿臣带了些咸鸭蛋。”
李丽质也道:“这都是皇兄亲手做的咸鸭蛋,东宫还有不少,母后记得吃,不要总是赏赐后宫的妃子们了。”
看着眼前的儿女,长孙皇后笑着点头,又拿出一个布囊,放到儿子手里,“承乾,这香囊且留着,母后用不了这些,听闻你近来总是睡得晚,这香囊能助你安神入眠。”
“谢母后。”
李丽质有些不服,抓着母后的手臂道:“女儿也要。”
见状,皇后又笑道:“你这丫头,给了你新衣裳还不满足。”
殿内,儿女陪在皇后身侧,有说有笑的场面很是温馨,让立政殿内的宫女们也是面带笑容。
李丽质逗着还只能在床榻上爬的小妹兕子。
长孙皇后清退了殿内的宫女,身边就留下了儿女,她神色严肃起来,道:“承乾,母后有话问你,你要实话实说。”
李承乾拿了一把胡凳坐下,回道:“母后请讲。”
“本宫知道东宫人手本就不多,勉强可以带着伱的弟弟妹妹,可你在外是否已有私产了?”
李承乾点头道:“原来这些事母后都知道了。”
长孙皇后扶着太阳穴,低声道:“有些事你不与母后说,你舅爷也会说的。”
舅爷是自家人,既然会对母后说,就说明母后心中自有分寸将来也好照拂,如果没必要,他就不会与母后说这些。
看儿子沉默的样子,长孙皇后又道:“承乾,你是储君有些事要更小心谨慎。”
“儿臣明白,但那些都是杜荷的家业,东宫从来不参与经营。”
如此,长孙皇后这才缓缓点头,又打量着这个儿子,忽然一笑,低声道:“你又长高了不少,你看看你的朝服,都显得短了。”
李承乾低头一看,这朝服确实短了一些,都已经露出脚踝上的一截。
李承乾讪讪一笑,道:“平时没注意。”
“换下来吧,母后给你改改。”
李承乾应声脱下厚重的朝服。
长孙皇后伸手接过朝服,叠好之后放在膝盖上,低声道:“你也长大了,宁儿说你现在行事有自己的主见,这都很好,不论你在外面安排了什么,你都要答应母后,做好事,不能祸害关中乡民,也不能欺凌他人。”
“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看着已长高的儿子,长孙皇后拍了拍这个儿子结实的肩膀,满意点头。
“记得去看看你舅爷。”
“儿臣打算过了晌午就去。”
正如皇爷爷所说,这位舅爷在李唐天家这个家庭中有着很重要的地位。
就算他老人家离开了朝堂,现在处于退休的状态,不妨碍他支持东宫储君,因为储君就是双方的纽带。
长孙皇后向殿外看了看,就有宫女收到眼神,小步走来,禀报道:“禀皇后,饭食都准备好了。”
“嗯,你们兄妹都在母后这里用了饭再走。”
“儿臣就是打算在这里用饭的。”
立政殿内的饭菜很简单,李承乾看着眼前的菜色,切下一些羊肉放在身边妹妹的碗中。
李丽质小嘴用力嚼着羊肉,还一边戏弄着小兕子。
李承乾道:“母后,儿臣听闻父皇要去骊山秋猎,父皇有说起留守长安,监理朝政的事吗?”
“你也想去秋猎?”话语顿了顿,长孙皇后摇头又道:“你多半要留在长安。”
言罢,见儿子沉默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