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弟,你是何意思?”
李慎又欢快地跑开。
李承乾继续看着手中的文书,坐在东宫殿前。
李丽质搬着凳子坐过来,道:“我来帮皇兄批阅奏章。”
长乐公主一直都是太子殿下的好帮手,时常帮着处理东宫的奏章。
这在东宫是一件很寻常的事,可放在外人眼中,得知他们的奏章可能是长乐公主批复的,或许会被吓到吧。
李丽质看着兵部的奏疏,小声道:“兵部说李义府安排了六千个吐谷浑人做苦力,如今每天开销高达六百钱。”
李承乾道:“给兵部回复,就说让李义府将近日开销账目全部送来,他离开长安之时孤嘱咐过的,他手里账目是在的。”
“嗯。”李丽质点头做好批注。
东阳远远地看着,对刚坐下来的李治道:“皇兄是个很可怕的人吧。”
李治气馁道:“皇兄要吃了鸭子。”
东阳笑道:“皇兄能一边与姐姐说话,还能一边处理自己的奏章,一心二用的本领真厉害。”
半月之后,长安城内的崇文馆终于落成了。
长安的二月天,天气乍暖,昼夜温差大。
下了早朝,李承乾带着李治与李慎离开了皇宫,走向了崇文馆。
现在的崇文馆由温彦博老先生直领,主簿颜勤礼,编撰狄知逊,眼下只有这么三个人。
虽说眼前人很少,崇文馆刚刚建成,也不见得会有很多读书人来投效。
但李承乾并不着急,因为有了一个人才筛选的所在,只要慢慢发展,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今天是崇文馆正式落成的第一天。
李承乾带着两个弟弟,还有薛万备带领的一队护卫,走到崇文馆门口。
李治与李慎好奇地打量着四下,与预想的不同,这里没什么人走动,而且屋子也很小。
工部侍郎徐孝德刚完成了最后的检查,还要等着太子殿下看过才行,如果有不合适的地方,还要拆了重建。
颜勤礼早就等在门外了,“太子殿下请进吧。”
李承乾揣着手走入崇文馆,本就是坐落在京兆府的后院,因此这里的建设一切都显得有些拥挤。
温彦博老先生从上座起身,作揖道:“太子殿下。”
“老先生并不用多礼。”
狄知逊与狄仁杰也是作揖行礼。
而后听了太子殿下说了不用多礼,狄仁杰就坐上一旁的椅子,晃着双腿。
只是孩子的目光移动时,也注意到了两道目光。
这两道目光,分别来自晋王李治与纪王李慎。
见皇兄还在与老先生讲着话,李治双手背负,昂首问道:“你是谁呀。”
“小子并州狄仁杰。”
“并州?”李治又问道:“并州是什么地方?”
狄仁杰又道:“并州是小子的家乡。”
面对狄仁杰的谦逊有礼,反倒让李治的趾高气昂有些不自在。
李慎好奇道:“狄仁杰?为何取这么一个名字?”
狄仁杰的小胖脸凝重道:“小子听家父说过,不过听完就忘了。”
“哈哈哈。”李治朗声笑道:“皇兄说的话,我也时常会忘。”
如此一笑,三个孩子很快就聊在了一起。
与老先生说话间,李承乾余光看向三个孩子,李治竟然在教狄仁杰如何画立方体。
孩子总是需要朋友的,如果他能够与狄仁杰相处得好也就放心了。
要是相处不好,大不了以后把他丢到军中去历练几年。
温彦博看完了手中的文章,低声道:“这里都是关于关中治理的方略,却没有思辨的文章。”
“老先生是觉得思辨很重要吗?”
见老先生抚须没有回话,温彦博道:“殿下想要更多的门生,就需要有这等思辨的文章,况且没有上好的文章才学是吸引不到门生的。”
李承乾揣着手,道:“孤应该招揽更有学识的门生,对吗?”
颜勤礼挽着右手的袖子,右手执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士族”二字。
温彦博道:“殿下建设了崇文馆,经营得好可以得到士族的支持。”
李承乾也拿起颜勤礼搁下的笔,在纸上写下“乡民”二字。
如此,颜勤礼的神色凝重了不少,问道:“殿下这是何意?”
李承乾叹道:“这个崇文馆建设是孤的老师,也就是房相提议的,父皇允许的,可是孤从来不与士族子弟来往。”
温彦博深吸一口气,再问道:“老夫既然总领崇文馆,那定然会让崇文馆众人听从太子殿下号令。”
“孤知道,老先生也希望早日东征。”
温彦博欣慰点头。
李承乾接着道:“士族子弟往往有家族所系,他们的身份很复杂背景更复杂,或者是她们的母系一脉,又或者是母系的姊妹一脉多少都有联系,虽说士族是现成的,招揽士族能够减少很多的时间成本。”
“但他们那些人不是孤想要的。”李承乾又把手往袖子里揣了揣,道:“孤眼下不想被他们左右,在这天下万万千千的人中,士族只是很小一部分人,但这个世上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在乡野里淳朴的农民。”
“换言之,这万千的淳朴乡民,才是孤想要的,古往今来一次次的实践都在史书上记录着,士族作为一个时代的精英集体,他们对读书人的垄断,恰恰是一种桎梏。”
温彦博闷声一叹,出气时候嘴边的胡须也跟着动了。
李承乾缓缓道:“老先生,这都是孤的一己之见。”
温彦博抚须再看眼前的文章,沉默不语。
这个时候,李治走来说道:“这位老先生,皇兄说得不错,生产的主体从来不是士族,所谓精英也不过是想要脱离生产的那些人,他们为了脱产会不断吞并田地的。”
见到皇兄严肃的目光,李治讪讪一笑,道:“弟弟这就去接着去玩,不叨扰皇兄。”
言罢,他快步跑开。
温彦博低声道:“晋王殿下还不满十岁,就已有这种见地了吗?”
李承乾道:“老先生见笑了,孤的弟弟只是随口一说,您莫要放在心上。”
温彦博低声道:“殿下对世家士族是如何看待的,能与老朽说吗?”李承乾又道:“目前为止,孤对他们的了解并不多。”
见这个太子惭愧一笑,狄知逊也愣愣地跟着一笑。
颜勤礼道:“这是京兆府给的地图,崇文馆需要在关中各县开辟学舍,并且通过讲学来吸引关中乡民?”
李承乾道:“孤确实是这么想的,就做这两件事,脚踏实地,一步步地走。”
温彦博叹道:“老朽会与府尹商谈的,但殿下舍弃士族,而选择乡民,少见一朝太子会这么做。”
“以后,有劳老先生。”
“殿下不用与老朽客气。”
李承乾又看着一旁正在与狄仁杰说着悄悄话的李治与李慎,道:“回去了。”
“皇兄,这就走了?”
“嗯,如果以后还想来,可以自己出来玩。”
两个弟弟听到这话,眉开眼笑地跟上皇兄的脚步。
孩子的需求是很简单,只要有了伙伴,他的童年就正式开始了。
不过东宫的孩子很特殊,他们所学所听的与其他孩子都不同,他们的认知能力比这个时代的孩子还要高出一大截。
李承乾道:“稚奴,慎儿。”
两个弟弟抬头看着皇兄。
“往后孤还会加深东宫的课程,要是学不好,就不用出来玩了。”
李治如今有了十足的动力,为了出来玩,他不会再倦怠学业了。
李慎道:“皇兄放心,弟弟一定好好学。”
翌日,尚书左仆射与右仆射是不上朝的,现在的李靖大将军虽说还会来朝中走动,但不参与朝政,尚书左仆射温彦博老先生也是一样。
尚书省是朝中空置的,许多与尚书省有关的官职,也都是虚衔,只领受俸禄,没有具体的职权。
自从父皇登基以来,尚书省便是这样。
李承乾看着朝堂,众人又在为了派谁去监理河西走廊的工事而争吵不休。
昨天李义府向朝中递交了河西走廊建设的近况,敦煌郡已建设好了,原本的敦煌郡已经废弃多年,但修建之后,依旧是一个可以收容数万人的城郡,许多散落在外的民户,也都迁入了敦煌郡。
一开始河西走廊的工事没什么关注,但眼下来看,李义府在河西走廊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
朝中众人都觉得需要有人去监理工事。
御史台,刑部,大理寺三方争论不休。
李世民看这场争论起因的始作俑者,也就是当今太子,这小子最近很少在朝堂上讲话。
凡事都摆出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他是一心建设关中了,可看最近的东宫起居注,这个太子平日里很清闲,清闲得可以与李卫公下棋一整天。
李世民侧目看着儿子,越看越不爽利。
总觉得这个儿子肚子里有货,可他又不想说出来。
“去年开春,李义府科举及第入仕,朕听闻是太子派出李义府前往河西走廊修建河西四郡。”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看向他太子。
李承乾呼吸平顺,缓缓睁开眼,道:“父皇,儿臣只是让他去河西走廊建设,至于往后的事,儿臣从未对他吩咐过。”
李世民沉声道:“太子行事应该有始有终才对。”
“父皇说的是。”
“那太子觉得河西走廊的工事该如何安排?”
“儿臣以为由父皇来选择监理人选最合适,修建河西走廊的事儿臣的主张,李义府又是儿臣派出去的,碍于立场,儿臣应该避嫌才是。”
朝臣纷纷信服,监察御史马周道:“太子殿下所言极是,陛下!派去河西走廊的监理不能与太子有联系。”
本就是太子主张的工事,自己修自己监理,这成了什么事?
况且朝中还拿出了五万贯,那都是朝中的钱。
见儿子又走回了他自己的位置,李世民沉声道:“御史台,刑部,兵部,大理寺,中书省各指派一人。”
“臣等领命。”
言罢,看李承乾依旧是一副雷打不动的作派。
李世民起声道:“玄龄,辅机来甘露殿议事,退朝。”
群臣纷纷行礼,退出太极殿。
午时,甘露殿,今天的陛下心情很不好,正在擦拭着一把横刀,横刀的刀面很亮,白色的布巾擦拭而过,能够见到陛下冷峻的眼神。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走入朝堂。
李世民这才将手中的横刀放下,“承乾近来很少参与政事?”
“回陛下,太子将朝中的钱粮调度之事交给了于志宁去批复,而太子也会过目的。”
听着房玄龄的话,李世民又问道:“朕听说崇文馆落成了。”
长孙无忌道:“回陛下,臣听闻崇文馆不会招收外人,目前为止只有温彦博与颜勤礼,还有狄知逊三人,听说许敬宗还身兼崇文馆编撰。”
“朕还以为他身为太子会给予仕途许诺,招揽许多名仕。”
房玄龄道:“陛下,自建设崇文馆以来,太子从未有过这种想法。”
李世民忽然一笑,道:“到底是你玄龄教导得好。”
就算是朝中任用官吏,陛下也有意无意地避开某些背景的人。
房玄龄行礼道:“太子殿下向来独来独往,好在殿下为人开朗,并不在意外人的言论。”
长孙无忌补充道:“陛下,这两年以来不论是京兆府或者是新建的崇文馆,太子殿下从未有过动用手中的官吏,来为自己取乐,京兆府也从未单独为太子做过事。”
“好。”李世民点头,道:“伱们两个一个是太子的老师,一个是太子的舅舅,口口声声都说太子的所作所为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事实就是如此,自从太子执掌京兆府,除了名声差了一些,也令关中各县闻之色变。
自始至终,太子都未利用京兆府,给东宫办什么私事。
就算陛下带着数落的语气,房玄龄与长孙无忌都低着头,面带笑容。
李世民竟有些失落,失落的是太子的能力越来越成熟了。
“朕许久没有与你们共饮了,还留有一些葡萄酿,共饮之。”
“谢陛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