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书省内,依旧忙碌,东阳点亮了这里的烛台。
东宫带来了晚上的饭食,李世民一边吃着黍米饭,目光还看着一张张图纸,图纸上写着潼关到长安的距离,运输时间,与人力需求。
夜色下,寒风吹过皇城,一片寂静与黑暗中,只有中书省还亮着烛火。
“你们是想让货物经由水路运送出去。”
李泰摇头道:“父皇,关中河道起伏很大,水路不见得是唯一的选择。”
李世民嚼着酱牛肉,还看着眼前地图,听了李泰的话语,便又思索起来。
李承乾收起了眼前的图纸,道:“今天先到这里吧。”
李治长出一口气,低声道:“终于结束了。”
这两兄弟最先起身,抢先站在了门口。
李承乾再看一旁,发现父皇已不在这里,而是走出中书省脚步不停地离开。
李丽质道:“父皇根本不想听皇兄的讲述。”
她苦恼地叹息道:“习惯了。”
李泰将这些卷宗都放在一个木箱中,道:“就放在这里了,皇兄往后还需要什么,随时让人吩咐青雀。”
“你文学馆用不到吗?”
“慎弟的等高线图给了青雀启发,回去之后让人商议。”李泰作揖就要离开。
“魏王兄慢走。”
身后传来了妹妹的话语,李泰的脚步稍停,面带笑容又离开这里。
这些天中书省都没什么人,也就成了太子在这里临时处理关中各事的工作场所。
兄弟姐妹一起走回东宫。
东阳与皇姐走在一起,看着皇兄的背影道:“今天与孙神医去看望了温彦博老先生。”
李丽质问询道:“老先生身体如何?”
“温老先生年事已高,孙神医说已不能再用药,平日里注意休养就好。”
话语一顿,东阳忽然道:“老先生很是挂念皇兄。”
“他老人家有说什么吗?”
听到皇兄的皇位,东阳解释道:“老先生说东宫太子为何执着关中乡民,而轻士族。”
李承乾抬头看着夜空上的一轮明月,笑着道:“他老人家一直以为孤应该与历朝历代的太子一样吧。”
“是呀。”东阳点头,道:“老先生记挂很久了。”
走入东宫的时候,夜色已深,今夜的月光很明亮。
李治与李慎洗漱完便早早去休息了。
李承乾坐在寝殿内,看看正在整理着书架的宁儿,道:“宁儿姐,母后那边的衣服都送来了吗?”
宁儿走到近前,回道:“送来了。”
李承乾将身体的重量放在椅子上,又看向窗外的星空,低声道:“那就好。”
看到殿下疲惫的神色,宁儿又道:“皇后说长乐公主与东阳公主时常穿男装,对她们不好。”
“孤知道了。”
宁儿伸手将殿下桌上的笔架摆正,与桌沿齐平。
“皇后交代,让太子每晚要早点睡。”
李承乾颔首,依旧看着星空,缓缓道:“几千年了,也就这星空永远没有变过。”
宁儿站在殿下的身后,道:“坊间听人说,星星是会从天上落下,只是鲜有人见到。”
“你看连故事的都是一样的。”
李承乾的脸上带着笑容。
宁儿点头道:“正是如此,几千年来人们流传的故事都一样。”
她看了看整洁的寝殿,道:“天色不早了,殿下早点休息。”
“嗯,再看一会儿就睡了,宁儿姐也去休息吧。”
“喏。”
夜色中,立政殿,当今皇帝亦未眠,太监将烛台点得更亮了一些。
李世民看着手中的一张纸,这张纸上是丽质对货物运输效率的论述。
长孙皇后一眼就看穿了丈夫的心思,在儿子面前不会表现出什么,一回来还不是拿着这些文章看个不停。
翌日,李世民睡醒的时候,脸色也不是太好,昨晚看文章几乎通宵达旦了。
睡了三两个时辰便起来了。
任由皇后给自己穿着外衣,李世民一想到建设关中事务繁多,想到儿子今天也多半忙得不可开交,便问道:“今天承乾在做什么?”
一旁的宫女回道,“东宫掌事宁儿说,太子在清理东宫的后院。”
李世民穿好了外衣,提了提衣襟,蹙眉道:“他不忙着建设关中,去东宫后院清理?”
“说是太子殿下还要建设一间屋子,东宫后院要清理出来。”
“建屋子?”李世民忽然笑道:“朕还担忧他忙不过来,竟还有闲心建屋子。”
长孙皇后不悦道:“陛下还希望承乾能做什么?”
李世民讪讪一笑,坐下来先用饭。
东宫的后院,这里是西池院,从安远门入宫的水渠,水渠蜿蜒流向东宫,这里也就有了一个池子。
春夏季节时这里长满了荒草,李承乾带着弟弟妹妹用铲子将这里的枯黄的荒草全部翻起。
李治与李慎用石子将这里填平。
“皇兄,为什么不去宫里找工匠。”
听到李治的抱怨,李承乾道:“怎么?让伱们做点事还不乐意了。”
李治低头道:“没有。”
李慎吃力地拉着一筐石子,将其用力推倒,一筐石子便洒在了地上,双手带着粗布手套,将石子悉数铺在泥地上,原地跳了跳将地面踩实。
李治瞧着颇有兴致的李慎,小声道:“你怎还这么高兴?”
李慎道:“皇兄说要在这里设置一个东宫书馆,书馆是什么模样让弟弟来设计。”
“呵,难怪。”
“母妃说了,只要是皇兄的吩咐,弟弟都要照办。”
李治扭头拉着一车的荒草到西池院门外,已有太监在这里等着,他们会将清理出来的荒草拉走。
过了晌午,沿着西池一圈铺满了石子,看着很是舒心。
东宫已传来了饭菜的香味,李治已没了心思,丢了手中的铲子,脱下了布手套,再将围裙也取了下来。
想要取用这里的水,就需要从前殿一路走到内坊,再从承恩殿一路走到西院,太麻烦了。
而且以前的西院池荒废很久了,也就无人问津了。
池子中还有一些水草,一到夏天也会有很多蚊虫。
李丽质站在西池院外喊道:“用饭了!”
听到皇姐的喊声,李治道:“皇兄,用饭了。”
李承乾还穿着围裙,双手拿着一根木杆,正在搅和一团泥。
很早以前人们建房子用的泥都会混杂一些麦秆或者是稻草,再者是树枝,用来铺设墙壁会更坚固一些。
而现在各县的村子绝大部分的屋子都是这么建设的,扒开墙之后就能见到泥块中还混杂干草。
李承乾拿起一旁的水盆,原本浸入水中的草木灰已经沉淀好,水倒了之后,留下的都是草木灰的沉渣。
李治好奇道:“皇兄这是什么?”
“一个建材,用来铺路绰绰有余。”
李慎听到自己的肚子叫了,他蹲坐在一旁,看着皇兄搅拌得一团泥,双手撑着下巴,忍受饥饿。
李治道:“原来皇兄这些天一直看《考工记》就是为了这个吗?”
李承乾笑道:“先用饭吧。”
东宫今天的菜色很简单,显而易见蔬菜少了,肉食占据了饭桌的绝大多数位置。
李丽质给高阳妹妹夹了一些梅干菜,叮嘱道:“多吃点菜。”
高阳还是很听话的,除了小兕子她是妹妹中最小的一个了,平时话也不多,跟在清河妹妹与汝南妹妹后头。
高阳吃着梅干菜,吃饭时嘴嚼着地很用力。
见皇兄用了饭之后,就匆匆离开了。
李丽质看向两个弟弟,道:“西院池还没清理好吗?”
李治道:“清理好了,还要将路面再铺一遍。”
李慎大口将碗中的黍米饭送入口中道:“弟弟去帮皇兄了。”
李治也连忙吃完,快步离开。
将沉淀过后的草木灰混入泥浆中,再倒入一些细小的沙粒,加入水之后就成了泥浆状。
李治与李慎用木架子将西院池框了起来,现在看去西院池的地面框成了一个个的格子。
李承乾与两个弟弟将泥浆全部倒入格子中。
远远看去,三兄弟各自手里拿着一个宽大的木板子,木板子上有个手柄可以拿着,再用木板将这些泥浆抹平之后,就可以等着凝固了。
“皇兄,他们都说冬天不适合建房子的。”
李承乾细心地将泥浆捋平,又道:“昨晚看了李道长的气象报告,他说这两天都会是晴朗天,到了夜里也不会太冷。”
李治挠了挠头,道:“气象报告是什么?”
李慎回道:“就是李道长看天象预测出来的天气。”
忙完这些,兄弟三人在西院池边上休息,看着眼前的成果颇有成就感。
“稚奴,你听说父皇的叔叔中有一个叫李神通的长辈吗?”
李治道:“听说过。”
李承乾讲述着关于李神通将军以往的种种,对弟弟道:“其实李神通将军是个很好的人,即便是打仗总是输,输了就是输了,这也没什么。”
李治抬头看着皇兄。
“就像稚奴你总是答不出题,其实这不妨碍你是一个很好的男孩子,人生依旧灿烂,不要害怕失败,承认自己的不足没什么不好的,相比于别人的成果,难道你的努力就是白费的吗?”
“如果我们只看成败的表象,就会忘了在努力的过程中所领悟的收获,以及那些艰辛与坚持不懈的内在,这就是不以成败论英雄,是孤从河间皇叔口中学到的道理。”
李承乾搭着李治的肩膀,道:“稚奴,慎儿尽管你们没有丽质与东阳那样的天分,可你们只要努力肯学,我们一家的兄弟就没有差的,都是好样的。”
李治重重点头,没有言语,而是此刻的眼神中充满了斗志。
李慎道:“可是有人说河间皇叔是混账。”
想起皇叔这人的品行,李承乾有些苦恼,有些尴尬地解释道:“可能是混账吧。”
李治摇头道:“慎弟这话不对。”
李慎道:“弟弟从其他皇叔口中听到的。”
李治倔强道:“河间皇叔家中有漫天神佛光芒万丈。”
……
听着两个弟弟的争论,李承乾感觉自己说了白说,神色麻木地离开这里。
三天之后,用泥浆铺设的西池院已经完工了,泥浆用了三天时间才完全凝固。
因为夜里寒冷的缘故,这些泥浆有些许裂痕,不算完美的工事。
将裂痕处挖开,再用砂浆重新补上,如此一来,围着池塘的平地这才结实。
李承乾又将几间荒置许久的屋子推倒,宫里的砖块都是上好的,这些砖头即便是过了这么多年依旧结实好用。
李承乾带着面罩将这些砖块整理出来,全部垒起来。
宁儿看着忙碌地太子殿下,虽说拆了几间屋在另外建设,有种拆东墙补西墙的意味。
只要殿下开心,多拆几间屋子也无妨,宁儿是这么想着的。
太子殿下又是一个极其有耐心的人,半天之后,西池院边上的砖石就垒得比人还高,而且还有好几层。
不远处,长乐公主拿着藤条正在追打晋王殿下。
“皇姐,皇兄说了不以成败论英雄!”
李丽质手执藤条一路追杀,怒道:“休走!不论成败你就敢不写作业了?孟子他老人家在天有灵,也要灭了你。”
“哎呀!”东宫内坊内传来了晋王的惨叫。
十三岁的清河摇头道:“稚奴也不知怎了?怎么近来总是将孟子的话语挂在嘴边。”
李丽质抽打着弟弟道:“作业不写完,就不许你找狄仁杰玩。”
李治趴在椅子上欲哭无泪。
见状,李慎叹道:“皇兄,道理也不能乱用,何况还敢顶撞皇姐。”
李治咬着牙,这个时候后背多半都被抽出了几条红印子,道:“慎弟,扶我。”
临近过年,长安城越发热闹了,宫里也一样热闹,最近宫中的宫女与太监来往不断。
当各地宗室诸多郡王宗亲回到长安,面见陛下前来省亲的时候,太子殿下还在修缮自己的东宫。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