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乾看着儿女的模样,正笑着,享受着今日的宁静。
直到一个太监脚步匆匆而来,道:“太子殿下,陛下召见。”
苏婉走上前给丈夫披上外衣,手还放在丈夫的肩膀上,道:“注意冷暖。”
李承乾轻拍她的手点头,而后跟着太监走入了夜色中。
兴庆殿内,一张巨大的地图挂着。
李承乾走入殿内,看到父皇举着一盏油灯正看着地图,迈步走到一旁。
见儿子来了,他也不说话,李世民询问道:“朝中那些事都安排好了?”
李承乾颔首,道:“儿臣与舅舅,许敬宗他们都安排好了。”
李世民神色多了些许放松,道:“有劳你了,东征之前,这些事不得不有人去办,昨日玄龄来见朕,他说换作别人恐怕没有三两月,无法安排这么多事,唯有当今太子与京兆府只用了半月就将这些事都安排妥帖了。”
“父皇,之所以能够如此快且有效,是因权力下县下乡,无外乎也不过是利用庞大的人才体系,崇文馆与京兆府缺一不可。”
李世民放下手中的油灯,收紧了披在身上的外衣,低声道:“你觉得此番征讨高句丽,该怎么打?”
“以往,父皇不会问儿臣的。”
“是吗?”李世民错愕一笑,抚须道:“郑公与李卫公都十分看重你,你是一个学什么都很快的孩子。”
李承乾低声道:“父皇若真让儿臣说,儿臣也只能从自己对高句丽的了解来说。”
李世民点头示意说下去。
“高句丽是一个以农耕为生的小国,儿臣看了前隋朝大军往来高句丽的卷宗,而如今的高句丽兵马悉数盘踞在辽水河道两侧,在辽水以东有数座城池盘踞,每到九月与十月,辽水都会大涨,涨水甚至能淹没数个村落。”
“攻打高句丽,选择天时十分重要,若要攻打高句丽最好是在十月之前渡河,并且高句丽地界沼泽林地众多,大军行进需要多准备土石铺路。”
李世民点着头,目光依旧看着地图。
也正是当如今朝中诸多事都已安定,今年各项事宜都安排好了,李世民才能沉下心神好好对高句丽做盘算。
关中的寒意还未褪去,冰雪也还未消融,这些天陛下与太子经常走在一起商谈,也不知道陛下与太子都商谈了什么。
宫中甚至有了传闻,陛下与太子命人采集了不少石料,说是为了专研攻打高句丽一战,总会听到一些奇怪的响动,如雷炸响。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宫里的内侍对太子与陛下更加畏惧了。
此事也成了宫中的传闻,很快就没人再提及了。
二月的中旬,临近开朝就剩下这么几天了,李承乾与父皇坐在水榭内。
李世民道:“此物该如何用?”
李承乾道:“在城墙的承重处挖洞埋入,或者在城墙薄弱处凿出洞,塞入即可,儿臣还准备了不少杀毒酒。”
“好。”
稍稍有些暖意的风吹入水榭,父子俩的衣袖随风而动着。
小於菟与妹妹走在太液池边,远远地望着水榭内的爹爹与爷爷,满眼皆是好奇。
临近朝中开朝,有一个人回到了长安,此人名叫相里玄奖,乃是唐鸿胪寺派去高句丽的使者,他出使高句丽两年终于是回来了。
因此送来了不少消息。
陛下召见了相里玄奖,与当今太子一起听着奏报。
相里玄奖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中年人,他双手递上卷宗,又道:“陛下,太子殿下,这是臣探访高句丽的所见所闻。”
李承乾道:“你但说无妨。”
相里玄奖躬身行礼,他的目光稍稍看了眼太子,见到这位太子神色平静又随和,便道:“当初高句丽王高建武向唐归还了前隋时的一万汉人战俘,而就在去年高句丽的一位大将军过世了,如今在高句丽得兵权的便是那位过世大将军的孩子,此人名叫渊盖苏文。”
“朕有所耳闻。”李世民稍稍颔首。
“你接着说。”李承乾拿起茶碗点头示意。
相里玄奖接着道:“去年冬季,在高句丽王高建武的筵席上,渊盖苏文带兵进入宴席,杀害了高句丽臣子数百人,而后渊盖苏文亲手斩杀了高句丽王高建武,并且立高建武的侄子高藏,为高句丽的新王。”
“而渊盖苏文封自己为高句丽的大莫离支,一手把持朝政,一手把握兵权,臣从高句丽逃出来时,渊盖苏文似乎察觉了幽州的兵马异动,并且在辽水安排了重兵把守。”
在相里玄奖的讲述中,皇帝与太子听了高句丽王室内部的血腥夺权。
李世民面无表情,李承乾也是沉默良久。
相里玄奖作揖道:“高句丽的兵力与人口,臣都记录在卷宗上,只是还未记录完备,逃离高句丽时实在匆忙。”
“一来一回你也不容易,且先回去歇息。”
“喏。”
等人出了殿,李承乾低声道:“父皇,相里玄奖是何出身?”
李世民搁下手中的卷宗,道:“此人出身魏州冠氏,早年前便投效了。”
“礼部尚书的位置空悬至今。”
知道儿子的意思,李世民沉声道:“用人该多有些城府,先让他任礼部侍郎。”
李承乾笑着道:“谢父皇,往后儿臣再提拔他。”
李世民拿起茶碗准备饮下一口,但又放下,不悦道:“你还觉得你在朝中的羽翼不够多吗?”
“有功之臣自然要升迁封赏。”
李承乾很想说,现在朝中六部的官吏都是父皇的亲信,东宫这点羽翼算得了什么,又拿出袖子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张,“这是中书省众臣对东征高句丽的看法。”
李世民接过纸张蹙眉看着,“这还将他们的话语记下来了?”
李承乾笑道:“父皇善于听从劝谏,儿臣也要效仿,多听听朝臣们的意见。”
李世民将纸张放在桌上,这几个月承乾又去与玄龄私下谈话,又去拜访郑公,还敲打了辅机,他一直都在为东征的事做准备。
“以前朕听郑公说历朝历代的太子,为了积蓄朝中的势力,笼络人心或者联姻来捆绑朝臣。”
李承乾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父皇的讲述。
李世民道:“不过郑公有说你不屑用这些手段,也从未用过这些手段,所以他对你的赞誉很高,去见了他之后,他一定交代了许多事吧。”
李承乾颔首,“那是老师与舅爷教导得好,是舅爷教会儿臣如何去当一个储君,也是老师教导儿臣该如何行使储君的权力。”
安静的皇城中,吏部的大门敞开着,一群吏部官吏脚步匆匆,忙碌地走动向关中各县传递着文书。
忙碌中张玄素又看了眼赵国公的脸色,道:“听闻高句丽的使者来了。”
长孙无忌一边书写着文书,全神贯注也没有搭理身边的人。
吏部还有几个人正在交谈着。
张玄素又道:“相里玄奖回来了,这高句丽使者也跟着来了长安,听说是来朝贡了。”
见赵国公依旧不搭理自己,张玄素也不再说话了。
有人凑近又问道:“难道说高句丽朝贡了,陛下不打算东征了?”
长孙无忌不悦地抬头看了几人一眼,众人连忙低下头接着忙碌,
高句丽的使者被鸿胪寺的使者领到了四方馆,此人一到四方馆便引来了新罗使者金春秋的敌意。
双方因此还在四方馆打了一架。
等李承乾听到这件事的事,已与父皇谈完了朝会时的安排,在承天门前听着褚遂良倒苦水。
听朝臣倒苦水是一件很头疼的事,他道:“殿下,朝中就要东征了,现在的高句丽又来朝贡称臣,有人说这一次不东征了。”
李承乾揣着手看着夕阳,听着褚遂良絮叨的话语。
夕阳下的承天门前,只有君臣两人,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
“褚遂良看的书一定很多吧。”
“臣自认学富五车。”
“那你一定听过臧哀伯的故事,孤先前看春秋又见到了这个故事。”
一听臧哀伯,褚遂良神色了然道:“臣明白了,一个高句丽使者而已,何足道哉。”
“那你还抱怨什么?”
“臣这就回去写奏疏,定不会坏了陛下与殿下的大事。”
这褚遂良要说他聪明吧,他也确实有才学,要说他机灵吧……又像是根不点不亮的蜡烛。
唐朝的官吏中,应该是越活越精明才对,只不过褚遂良也人到中年了,怎么有种越活越憨厚的模样。
不多时小兕子就来了,她领着小於菟与小灵鹊一起回来,今天带着这两个孩子去钦天监玩了一天。
二月下旬的二十日,过了元宵之后,诸事已毕。
待皇城重新清扫一遍之后,翌日就是大朝会了。
天快亮的时候,太极殿内还有几个太监正在擦拭着地面,并且打开窗户通风。
承天门一群官吏等着宫门打开,前去早朝。
这是贞观十八年的第一次早朝朝会,众人皆是神采奕奕,只有吏部的一群官吏是神色萎靡的。
在场的众人皆是投去同情的目光,大抵上都听说了,新年佳节吏部的官吏都在忙碌。
等承天门打开之后,群臣这才三三两两走向太极殿。
房玄龄与长孙无忌走在朝班的最前头。
“郑公的身体如何了?”房玄龄问道。
“还在休养,陛下安排了太医署的医官就住在了郑公家里。”长孙无忌低声回着。
一群人走入了太极殿,等着早朝的开始。
今天李泰与李恪也来早朝。
见李恪的精气神这般好,李泰蹙眉不语。
眼看着大殿之外的阳光越来越明亮,众人终于见到了太子殿下也走入大殿内。
储君按时来上朝,社稷稳固,群臣心里欣慰。
不多时,随着太监的一声高喝,群臣躬身行礼,皇帝便迈步走入了太极殿。
李世民缓缓坐下,看着满朝的文臣武将,只是今年的朝臣上少了几个老将军,少了几个文臣。
内侍太监高声念诵着今年的旨意,多是勉励群臣的话语。
李承乾的目光看向文臣这边,褚遂良稍稍点头,给了太子一个放心的眼神。
旨意念诵完,等各部汇报了各自的事宜,岑文本先站出朝班,朗声道:“陛下,臣听闻出使高句丽的相里玄奖已回朝。”
李世民颔首。
岑文本又道:“臣请相里玄奖陈述高句丽诸事。”
今年的大朝会,诸国使者还未入殿朝贺大唐,岑文本就率先提起了高句丽的事。
李世民道:“召相里玄奖入殿。”
众人安静地站在朝班上,等候着人入殿。
等相里玄奖走入大殿,他行礼道:“陛下!”
岑文本先问道:“敢问高句丽形势如何?”
相里玄奖朗声回道:“臣在高句丽时,渊盖苏文带兵攻打新罗,夺去了数座城池,臣劝其将新罗城池归还,其人言当年隋人攻打高句丽,是新罗趁高句丽后方空虚,趁机攻打高句丽,现在乃收服故地。”
“臣又言,高句丽以北数地自古皆是中原领地,何不归还,其人闻之竟不听从,而是将臣赶了出来,渊盖苏文发动兵变,诛杀了高句丽王,一度还要追杀臣!”
大殿内,众人听得相里玄奖的话语,神色各异。
房玄龄道:“陛下,臣听闻今年高句丽使者也来朝贺了,不如请使者入殿。”
李世民依旧颔首。
内侍匆匆走到殿外,言语了几句,一个身着汉人服饰的高句丽使者低着头走入大殿中。
高句丽是遵循汉人礼制的,那是因很早很早以前,高句丽本就是中原领地,他们的人也都是汉人教化而来。
这位高句丽使者年近五十左右的模样,他上前递上一盒明珠,道:“外臣……”
“且慢。”长孙无忌喊住了这个使者的动作,问道:“渊盖苏文派人追杀使者,可有此事?”
这个使者低着头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
“陛下,高句丽既已称臣朝贡,是否东征有待商榷。”朝班上有人站出来,朗声道。
李承乾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