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县新设乡长良莠不齐,京兆府对第一批考评的新任乡长不尽如人意。
这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些人都是刚科举及第的人。
这些人有的是心高气傲。
有的是一涉及乡里治理,就变得仓皇又狼狈,左听右劝,什么都想做,什么都做不好。
再有的则是依照自己的处世经验,不管不问。
还有的则是用典型的士族子弟的思维办事,这才两月,还是一地的狼藉。
长孙无忌很忧心,连年的科举之下,每一次科举之后进士及第者,余下还未给官身的人有近千或两千有余。
太子的想法是好的,当初太子觉得关中人口逐渐臃肿,将各县治下再分各乡,将冗余的科举及第士子下放到各乡,从乡长开始做。
但结果不尽如人意,其中关中五十六个县,刚下派的乡长中有三成的人又辞官了,还有两成考评实在不堪入目。
长孙无忌看着眼前的奏报,想到太子的政令与抱负,再看到如今的情形也是头如斗大。
而吏部的众多官吏,也都是难掩愁色,一脸的焦虑。
从今年新年正月到如今,这些人都没有休息过,再加上奔波来到洛阳。
自然是藏不住的忧,说不完的愁。
长孙无忌如实将这些奏报都记录下来,让人送去给太子。
而后沉默地坐着,等候着太子的怒火也罢,怒骂也罢。
不多时就有几个内侍带着一个箩筐而来,言道:“太子有令,诸位劳碌辛苦,每人可领梅干菜一袋,再赐茶叶一斗,朝中诸事需循序渐进,太子知诸位难处,也只事前没有考虑周到,深知有所疏漏,殿下身为储君,也有责任,还请诸位今日早些休息。”
终于有人长出了一口气,几日来的疲惫化作一声叹息。
吏部侍郎张玄素站起身,他抚须言道:“诸位,太子殿下深知我等难处,赐菜又赐茶叶,让吾等早去休息,如此储君乃是吾等之福。”
其实关中的事吏部办得并不好,众人有些灰心,低垂着头接过赏赐,纷纷散去。
张玄素走到官邸外,外面已是夕阳天,红彤彤的晚霞将西面映得一片通红。
他将手中的茶叶与梅干菜交给一旁的小吏,交代他带给家眷,便自己朝着行宫而去。
乾阳殿前,工部几个工匠正在修缮着这座大殿。
洛阳行宫还是很宽大的,作为行宫的三座大殿最中心的乾阳殿,殿前有一条河流过,在石板铺成的路面两侧之间,一座石桥。
李承乾就站在石桥边,看着徐孝德递来的图纸。
“这真是慎弟画的图纸?”
徐孝德道:“纪王殿下连夜画出来的图纸,说是有些匆忙,臣做了一些补充。”
“慎弟画得很不错,这立体图与点划线,很规整。”
“纪王殿下只是匆匆看了一眼乾阳殿,就能画出如此图纸,实在是难得,据工部的工匠说,就连他们这些老工匠,也没见过如此精细的图纸。”
李承乾道:“以前觉得他喜欢建宫殿,后来才知道他只是喜欢宫殿的样子,再后来才发觉他只是喜欢画宫殿,不喜造房子,平日里作为兄长,孤对他的管束并不多,也没太过仔细地教他。”
徐孝德道:“若是纪王殿下专心于此道,将来定能有一番成果。”
“他啊。”李承乾想着这个弟弟,揣着手道:“看他自己吧,孤的这些弟弟妹妹都是心怀大志的。”
明白了太子的心思,徐孝德稍稍颔首。
“太子殿下,吏部侍郎张玄素求见。”
身后传来了内侍太监的话语声,李承乾道:“让他回去吧,有事明天早朝再禀奏。”
“喏。”
徐孝德在一旁,又道:“殿下,臣听闻这一年吏部官吏都颇为辛劳。”
“让工匠们都下来休息吧,明天再忙。”
徐孝德心知如今的吏部是赵国公执掌,而赵国公又是太子的舅舅,陛下出征在外,其中外戚与太子关系很微妙。
当然了,以如今太子的贤明,朝臣们都是放心的,事涉外戚与太子,徐孝德明白不能多言。
等工部的一群工匠都离开了,李承乾还打量着修建到一半的乾阳殿。
又有宫女快步而来,道:“太子殿下,皇后说该用饭了。”
“孤知道了。”
今天的晚饭是李丽质与宁儿,小福亲手做的,菜色很是丰富。
小兕子一手拿着碗筷,一手将拂尘放在桌边,道:“皇兄,李淳风道长想要去老君山,妹妹也想去。”
“嗯,孤安排人护送你。”
小兕子笑着道:“谢皇兄。”
老君山距离洛阳还有一段路程,不过这才来洛阳这段时日,就当是让弟弟妹妹出来游玩了。
春秋时期,有人就认为道祖李耳就在老君山归隐,李唐一家是奉道祖他人家为先祖的,因此对李唐来说老君山有着别样的意义。
数年前父皇还下旨命人重修了老君山上的老君庙,又称其天下名山。
要是父皇的赐字还在的,天下名山四个字应该就在老君山上。
自己这位储君二十岁那年还祭拜过道祖,照理说皇帝来了洛阳是应该去老君山祭祀的。
先前就看到褚遂良的奏章,他觉得李家身为道祖后人,应该去老君山祭祀,那时候父皇一心备战,也就没顾上。
现在父皇出征了,老君山的祭祀一事就此搁置了。
用罢,晚饭之后,母后要去看望爷爷,李丽质带着几个妹妹去休息了。
李承乾来到自己的寝殿内,坐在一张新制的太师椅上,放松着身体。
苏婉安抚着两个孩子睡下,走到一旁道:“殿下,家父送来的书信。”
“放桌上吧。”
“嗯,都是一些家里的事,也不用殿下费心。”她将书信放在边上,安静地在丈夫身边坐着。
李承乾看着夜空中的月亮,道:“岳丈的意思是希望你来管武功苏氏的家事?”
“嗯,家父说家中子弟纨绔,往后家业要交由妾身,其实早在成婚那年,家父与家母就说起了,妾身如今才开始接手家业。”
“岳丈费心了。”
其实苏婉嫁入东宫开始,武功苏氏便与东宫就绑在了一起。
苏亶与苏勖的用意也很明显,武功苏氏从此与东宫太子共存亡,他们是拥护东宫太子最坚定的一脉。
而如今看来,青雀与恪弟的外戚与武功苏氏相比,还是薄弱一些。
至少在关中名门士族中,阎家不足以与武功苏氏相比。
弘农杨氏的正统也有待商榷。
三兄弟的婚事中,父皇还是给了东宫最好的资源。
等宁儿整理好孩子们的玩具,一家人便早早休息了。
洛阳的早晨是热闹的,当天光大亮的时候,洛阳城内外就有了许多繁忙的人。
如果一个王朝能够让人们有一段时间安居乐业,这也算是治理有方了吧,距离盛世应该是更近了吧?
李唐在洛阳的民心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在贞观一朝,皇帝几次下令轻徭薄赋,与民休息。
仅此在洛阳养出了很不错的民心,而在李恪治水之后,洛阳的对李唐的民心就更好了。
自古贤君修河渠,自古贤君与民休息。
皇帝要与民休息,但太子不见得要与官休息。
今天的早朝还是在乾元殿进行,一旁的大殿还在修缮,这个时候依旧借用偏殿。
当满朝文武进入殿内,本来就只有偏殿规模的乾元殿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听着舅舅与吏部侍郎禀报,说的正是这些天以来的问题。
若是在大殿,身为储君是不能坐在上首位置的,不过在偏殿就没有这么多讲究了。
赵国公将现在关中官吏的分派情况说完,殿内又恢复了安静。
李承乾闭目稍稍揉了揉太阳穴。
见到太子颇为苦恼的模样,一众官吏的神色也都跟着焦虑起来。
“朝中凡事都不能一言而决,各县治理的事要好好消化,慢慢来不用着急。”
听殿下的话语,长孙无忌躬身道:“臣领命。”
这种事还是交给吏部与京兆府慢慢消化的,余下的事又提到了粮草筹运的事宜。
李承乾听着民部尚书张大象的禀报,他将粮草分为几批送去辽东,从关中与河西走廊还能调集两百万石粮草。
当提到要将青海的青稞与稻米也运来时。
李承乾又否决道:“先前征讨天山之时,就有军中将领说过,他们吃不惯青稞,就怕送去之后被父皇当作马料了。”
大殿内忽然传来了笑声,众人纷纷笑着。
早朝从一开始的沉重气氛中变得好了起来。
兵部尚书段瓒朗声道:“殿下,漠北部族的咄摩支请命驰援天可汗,共击高句丽。”
随后他解释道:“漠北的咄摩支乃是当年真珠可汗的侄子,当初英公在漠北一战,斩杀了真珠可汗父子,其中次子逃遁到北方,而其侄子留了下来继续领着漠北的残余部族投效陛下。”
眼看天可汗要东征,契苾何力也在大军中,而其中还有突厥的阿史那社尔与李思摩所带的突厥骑兵,甚至还有契丹人。
天可汗出征,北方的牧民也纷纷加入了战争中,如今的漠北想要重新向大唐效忠,如何证明忠心,那就唯有参战,共同攻打辽东。
虽说没有当年杨广的百万之众征讨辽东,与杨广不同的,此番天可汗亲征,那便是天下人共同讨伐东征。
但现在的父皇还看得上漠北吗?
当年的真珠可汗的反复行为就让天可汗气成什么样了。
以现在的兵力,以及众多将领在身侧,父皇或许也根本看不上漠北那些人再来投效。
李承乾道:“告知父皇,让父皇决断,这种事不用过问孤。”
段瓒了然道:“喏。”
今天的早朝算是结束了,各部散去之后,李承乾打算好好看一看洛阳的各县。
以往在长安,就有传闻,这位东宫储君就时常出来钓鱼。
司农寺少卿郭正一领着两个司农寺的主簿来到洛阳,他们得到殿下调令前来洛阳。
而在殿下的意思中,郭正一隐约觉得自己要升官了。
“这位老大哥,敢问洛阳的鱼肥不肥?”
郭正一对身边这个好事小吏很反感,难道说觉得洛阳的鱼不够肥,殿下还会将人丢进河里喂鱼吗?
朝野上下皆知,东宫太子爱钓鱼,可宫里还有传闻,其实太子殿下并不会天天吃鱼,甚至还鲜有吃鱼,还有就是太子殿下向来滴酒不沾。
不能让所有人都端正行事作风,总有一些喜欢打听与好事的人,对这种人郭正一尽可能与他们保持距离。
到了洛阳城前,郭正一翻身下马。
他也很久没有来洛阳城了,自从科举及第之后他就一直留在长安。
走入皇城中,郭正一先是去见了于志宁。
被于志宁领着来到岑文本面前,他行礼道:“见过岑侍郎。”
岑文本已年近五十,见到是郭正一来了,一边叹息朝中的年轻才俊越来越多,又道:“太子开辟了昭文馆,需要一个人主持卷宗流转,你兼一个主事,前去主持事宜。”
郭正一朗声道:“喏。”
于志宁远远打量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离开的背影,笑道:“如今太子殿下有意无意在用这些青年才俊了。”
岑文本收拾着眼前的卷宗,道:“如此也好,老夫也年迈了,该有更多的年轻人来辅佐太子。”
闲暇之余,李承乾就会去看望爷爷与舅爷,看这两位老人家在下棋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两位老人家一边下棋一边谈论起当年。
当年爷爷说他眼光独到,盘踞关中平定天下,听这言外之意,再说当年他老人家多么地英武。
而在舅爷眼中,爷爷其实是一个十分不厚道的人,这个不厚道体现在对前隋的宗室以及官吏。
两个老人家还会因此有些争执。
在舅爷心里,其实还有些看不上爷爷的,当然了现在的爷爷是太上皇,舅爷总是阳奉阴违地说一些话,让爷爷很难受。
两位老人家的晚年生活很安宁,李承乾光是坐在一旁就能看很久。
贞观十八年到了五月,整个中原大地也到了最温暖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