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曲江池的池水没有这么清澈,也显得浑浊。
在六年前长安重修了排水沟渠之后,这里的水况才慢慢好转,如今都有鱼儿会跃出水面了。
水况好了之后,这里的鱼也就多了起来,倒不至于像鱼塘那样。
远处有一排鱼竿,父皇也坐在那儿,让内侍看着。
虽说已退位了,但还是很关心国事,特别是有关吐蕃的事。
李承乾坐在池边,享受着温暖的阳光。
见天可汗久久没有回话,松赞干布接过内侍递来的椅子,会意坐下来,这椅子坐着确实很舒服,后方的靠背设计得很巧妙。
“其实让都护府进入吐蕃也好,有了唐军镇守吐蕃也能安心许多,倘若吐蕃再出现内乱,对朕,对你都不是什么好事。”
松赞干布颔首,“谢天可汗体谅。”
“其实这也不是你的让步,你若真要让步维护吐蕃的安宁,这只是前提,不能算作条件。”
思量了片刻,李承乾又道:“即便是不建设都护府,当初钦陵发动内乱,也是唐军平定的,况且你的吐蕃大臣很愿意为朕效力。”
“敢问,朝中还需要什么条件?”
李承乾看了眼站在一侧的颜勤礼与上官庭芝,言道:“在吐蕃建设都护府是前提,这一点赞普可答应?”
松赞干布颔首。
“增加崇文馆在吐蕃的数量,并且崇文馆可以选择一部分学子来长安入学。”
“天可汗想要吐蕃的孩子?”
“很少一部分天资聪颖的孩子就可以,八岁以上。”
“将来他们还能回吐蕃吗?”
“想回去就回去,大唐不会横加阻拦。”
松赞干布道:“天可汗会如何处置茹来杰?”
“你们吐蕃大臣所做的事,与朕无关。”
“他协助王玄策有功,大唐会保护他吗?”
李承乾接过内侍递来的书卷,一边看着道:“朕也从来不会薄待功臣,留着他吧。”
松赞干布道:“不杀了他吗?”
“呵呵呵……”李承乾忽然笑道:“朕是天可汗,倘若朕还不容下吐蕃,那又何谈是心怀天下的皇帝?你与朕应该是一样的人,何必对此耿耿于怀,他手段很厉害吗?他的存在会影响唐蕃之交的大局吗?”
“天可汗是我等所不能比的。”
李承乾的眼神还在书卷的文字上,继续道:“中原的确与吐蕃不同,在中原也有很多难以解决的问题,这两年杀的人也不少。”
带着寒意的风吹过曲江池,吹得水面都有了些涟漪。
松赞干布看着这里的景色,道:“可中原有很多的能臣。”
“中原自古以来就是如此,吐蕃也有桑布扎,禄东赞,还有赞普,可大唐依旧不够强大,也不够富有,唐人的生活很辛苦。”
松赞干布从这位年轻的天可汗学到了新的处世经验,身为帝王人就不能执着于这些善恶。
李承乾请松赞干布喝着茶水,道:“听说你最近睡得很不好?”
松赞干布道:“我身体虚弱,年过三十,却是六七十的身体。”
“未免太过悲观了,朕小时候也体弱多病,每每重病就长达数日半月卧病不起。”
“可现在的天可汗很强大。”
李承乾笑着道:“你大可以从现在开始锻炼身体,说不定会有所改善,多出去走走,多看看唐人。”
松赞干布闻着茶香,道:“这是什么茶?”
“这里面放了一些药材,能够安神。”
“陛下近来也心神不宁?”
“他们想往朕的宫里塞女人。”
又尝了尝味道,带着一些花香的茶水入口之后十分地柔和,松赞干布蹙眉道:“唐人的茶水已成这样了吗?”
李承乾摇头道:“朕当然还是喜欢纯粹的茶。”
又有内侍递上一个木盒。
打开木盒内部是一个杯子。
李承乾又道:“多喝点热水。”
这是用桃木制成的杯子,松赞干布将茶水倒入杯子中,饮下一口道:“嗯,别有风味。”
“其实没什么区别的。”
“传闻天可汗很喜欢杯子。”
李承乾道:“那都是传言,这些杯子都用不久,往往不出三两个月就要换,木制的杯子用不长久,铁质的杯子容易放凉,要做到保温不容易。”
“能够保温的杯子,真的有吗?”
李承乾道;“没用的,尽可能保持一些温度而已。”
“希望吐蕃与大唐能够如保温杯一般。”
李承乾笑道:“但愿。”
陛下与吐蕃赞普就坐在曲江池边,像是多年不见的好友一样说着话,说的也都是一些平常的琐事。
松赞干布很好奇养生,又问道:“养生是什么?”
“你就需要养生,通过改变生活方式来改善自身,你从三十岁开始养生,说不定能够活到七十岁。”
“哈哈!”松赞干布忽然一笑,道:“若我真的能活到七十岁,那就能见到吐蕃重新兴盛的一天。”
七十年是什么概念,可以看到三代人从儿童成长到少年,吐蕃要重新兴盛需要三代人。
“朕希望吐蕃不用七十年就能够兴盛。”李承乾换了一个坐姿,转而又蹙眉道:“你若将那些吐蕃大臣的治理之权收回,将他们的权力交给大唐的官吏,吐蕃的兴盛或许不用等七十年。”
言至此处,李承乾面带笑容,“唐人更擅长治理。”
松赞干布抬头看着晴朗的天空,“若我与天可汗真的能够活到七十岁,待那一年到了,我就将吐蕃大臣的治理之权交给天可汗。”
“你若自尽该如何是好?”
“绝不自尽。”
“那要是不好好治病又该如何?”
“我是吐蕃的赞普,还请天可汗相信我。”
“好。”李承乾拿着茶杯与他的新茶杯碰了碰,道:“那就从今年开始算,我们还有四十年,若四十年后你还活着,吐蕃的社稷就交给大唐。”
松赞干布道:“好!就此约定。”
李承乾站起身,整了整衣襟离开这里。
上官庭芝与颜勤礼连忙跟上脚步。
“你们两人甘愿领罚?”
“臣甘愿领罚。”
两人齐声道。
“好,你们两人各自留任一年不得升迁,京兆府与大理寺其余官吏各自写好陈述,阐述自己的职责疏忽。”
“喏。”
“这一次暂且轻责,若有再犯……”
“臣愿脱去官身。”
“倒也不至于。”
送别陛下之后,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这一次没有重罚,陛下果然圣明,防不胜防的事太多了,往后还要加紧巡查。
安静的曲江池边,李世民正要离开,吩咐道:“你们若是钓不到鱼,今天谁也不能离开这里。”
几个内侍忙点头,手握鱼竿不敢放松。
朝中并没有参与吐蕃的内部斗争,这是陛下答应松赞干布的,并且一切交由吐蕃人自决。
自从唐蕃之交建立之后,也就没有人再去吐蕃的宅院前叫板了。
可吐蕃人依旧在长安不受欢迎。
余下的日子里,松赞干布听从了天可汗的建议,时常会出门走走,直到这一天乾庆四年的第一场大朝会。
松赞干布来太极殿向天可汗道贺。
随之而来的还有突厥的阿史那社尔,新罗使者,蒙舍诏使者,回鹘使者,还有从西域而来的僧人。
在这场朝会上,李承乾让人念诵了旨意,封阿史那社尔为突厥大可汗。
也在这一年东海道行军大总管金春秋向天可汗递交了国书,新罗王室已退位
皇帝封金春秋为新罗王,继续执掌新罗与东海道,至于东海道在那里没有一个明确的疆域,大概就是新罗以东的所有地界就是大唐的东海道。
阿史那社尔带着自己的子嗣而来,向天可汗表达了自己的忠心,并且终此一生听从天可汗号令,自愿请命将子嗣留在长安。
新罗使者愿意为大唐继续征战。
蒙舍诏愿南下征讨,要一统南方,天可汗赐国号南诏。
在皇城外,一队队的官吏离开长安,去各地宣读皇帝的旨意,并且崇文馆又有一批学子离开,这一次大唐派往吐蕃与天竺支教的夫子有一千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规模。
一道接着一道旨意,在朱雀门前,由礼部的官吏念诵着,人们皆是侧耳听着。
并且皇帝下旨,往后数年大唐坚持勤俭作风,如今的大唐依旧不够富裕,设立洛阳与关中为核心的大型城乡,各县建设皆须上报京兆府。
一个内侍刚念完旨意,又有一个太监快步而来,继续大声地念诵旨意,未来五年,中原以河北辽东为重心发展耕种,营建粮仓,凡有未卖出粮食,皆由民部与司农寺收纳买下。
朱雀门前,一直有人在议论着,大家都在听着旨意中的意思,陛下是希望河北与辽东大力开展垦荒耕种,不要担心粮食卖不出去,一切由户部兜底?
朝中要买多少粮食,将这些粮食全部储备起来,这需要多少银钱?
当年河北的田地与户籍被重新均分之后,这两年的粮食确实多了起来,而且一度稳住了关中与洛阳的粮食价格。
有人道:“你们听说了吗?去年陛下让民部尚书褚遂良去了洛阳,在那里修建了三座大粮仓,说要储备了近百万人一年的口粮。”
旨意还在继续宣读,大抵上都是一些往后五年的国策,如增加各县的行事效率,简略冗余的办事步骤,各县乡民如有困难可直接前往所属官衙,无须向乡长,县令禀报,可自行而决。
并且增加关中与洛阳的房屋建设,在两地快速发展的同时提高作坊商品的质量,见到有人以次充好,京兆府见一次可罚一次,按照货物价格的倍数而罚。
再之后又是对扬州的诸多旨意,加强支教与扶持桑茶之策,继续支教。
直到陛下又下了最后一道旨意,清查盐户。
当朝中这些布告与政令一同张贴出来,今年的政令多到几乎要贴满朱雀门的外墙,以至于成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奇观。
历代皇帝也有建设奇观的,但真没见过这种。
每一道政令的内容都很详实。
史官来济站在朱雀门的城墙上,他看着朱雀门前的盛况,执笔在史书上写下,乾庆四年,二月初一,皇帝下政令三十余条,皆陈列朱雀门,容万千民所察。
长安居民数万户,围于朱雀门前,放眼望去直到朱雀大街,人声鼎沸,皆侧耳倾听天可汗旨意。
大唐朝堂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皇帝向来是愿意将政令告知天下人,朝中的每一道政令都是公之于众的。
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执掌京兆府与关中建设便是如此。
如今依旧不变,只不过现在的政令,是说给天下人听的。
同为记录国史的孔志约叹道:“其实,陛下只不过是将政令给天下人看,让天下人知道朝中要做什么,仅是如此,就能收获如此多的民心。”
来济解释道:“国与民是分不开的,陛下不像以往历代皇帝那样,经营臣子,谋夺权柄?我们的陛下是要与天下万民共看人间的。”
孔志约又道:“自汉之后,南陈或北朝人们越来越不知庙堂是何物,现如今陛下就像是在将朝堂的五脏六腑挖出来,给万民看。”
来济回头看去,还有内侍举着皇帝的旨意,他们从承天门跑出来一路来到了朱雀门,而后继续高声念诵的旨意。
余下的旨意都是与军中有关的,从今天起军中的将领包括所有的兵卒都要念书了,崇文馆的支教事业又庞大了许多。
北苑的村子边上,李世民正蹙眉看着一道道政令。
长孙无忌坐在一旁也在看着。
坐在另一头的是如今的房相与李卫公。
四人一张接着一张,互相传递着,桌上已有了厚厚一叠,还用石头压住了,以免被风吹走。
李世民道:“辅机,朕就说了,你一离开朝堂,承乾这孩子就胡作非为。”
长孙无忌道:“倒不是胡作非为,每一道政令都有各部要做的事。”
房玄龄也颔首道:“甚至很清楚地说明了什么样的事,由什么样的人去做,工部,吏部,兵部皆有。”
其实赵国公还在朝中的时候,陛下并没有这么大的动作,告老之后,陛下似乎是将几年间所积累的政事都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