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李承乾离开东宫之前,杜荷就已经来到东宫,并且交给了他一张大大的纸条。
上面记载着山东士族家里的小广播,李承乾如获至宝地仔细品读,甚至在肩舆上的时候都在背诵。
他发誓,就算当年李纲拿着戒尺逼他背课文的时候,都没有现在这样认真。
所以说,兴趣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
李象也没跟着他去太极殿,这种场合目前还不是他能够参与的。
他也只能扔下李厥,溜到立政殿去陪姑姑玩儿。
李承乾在太极殿门口,看到了联袂而来的李泰和李治。
看到李承乾的目光,李泰微不可察地冲他比了一个眼神,让他不要乱看。
昨天晚上,他们已经通过白鹘传递书信,商量好了应该怎样去应对。
李泰在和王翊等山东士族的人沟通时便已经表明,自己绝对不会打头阵。
王翊当然表示理解,毕竟李泰论及身份,可是李承乾的弟弟。
若是李泰急不可耐地表示要打头阵,他们反倒要怀疑李泰的用心了,到底是不是要给他们挖坑。
大朝会当然是要先办正事,依旧是民部和吏部在作报告,最后由礼部进行收尾。
正事结束之后,便轮到了对李承乾的发难。
“臣徐崇林,有本参奏。”
御史的队伍当中,站出一人。
“东宫之中,群丑横行,太子亲昵小人,以至忠志之士贬谪于外,谗谄阿谀之徒蛊惑君上。储君者,国之基石,万不可被小人所惑,望圣人明鉴。”
来了!
群臣不由得精神一振。
这当头炮虽说不够响,算不上什么大新闻,但胜在稳健。
李承乾也翻翻白眼,我说你们能不能整点新鲜的,每回都是这么两句套话,有完没完?
“太子,你怎么说?”李世民不置可否,看向李承乾。
“回圣人,臣想问徐御史,小人指的是谁,忠臣指的又是谁?”
“小人自然是纥干承基等辈,忠臣当然是前左庶子张玄素。”徐崇林正色说道。
李承乾倒也没如往常一般发怒,而是耐心地问道:“那孤倒是想问问你,张玄素屡屡出言辱骂于孤,甚至离间我天家父子,难道他这等沽名卖直之辈,不该被贬谪吗?”
“此是有小人离间所致,张玄素定然不是那种沽名卖直之人。”徐崇林的语气笃定。
“所以伱是在说孤的儿子是小人?”李承乾立刻追问道。
徐崇林哪里敢回答,他虽然是山东士族的马前卒,但他也不傻。
恒山郡王李象那是什么身份,当今圣人最宠爱的皇孙,基本上可以确认的第三代继承人。
你说他是小人?不要命啦?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奸臣,小人。”李承乾一甩袍袖,神色厌恶地说道:“前番你说,贺兰楚石和汉王李元昌是小人,如今贺兰楚石已经被孤下令处死,汉王又自尽于家中。”
“现在二人已经伏诛,而你还要追着孤说,东宫还有小人?孤真是不知道,这个太子应该如何做,才能让你们满意!”
这话一出,可就有点诛心了。
怎么,你还想教我做太子不成?
这话徐崇林不敢接,但有人却敢接。
于志宁立刻出班道:“太子所言甚谬,徐御史也是为了太子好,而不是存心想要指手画脚。”
“孤看他就是在指手画脚!难道于詹事也要颠倒是非吗?”大杀四方的李承乾现在已经支棱了起来,他现在心中谨记之前李象教他的吵架原则。
第一定律:先把第一个跳出来的人按死,不要被后来的人转移走节奏。
其实于志宁这话说的多少有点恶心了,什么叫为了李承乾好?
现在的李承乾转变的还不够好吗?难道非得再把他逼上绝路,才叫好?
李世民也在心中升起这个疑惑,你们到底是奔着让太子变好去的,还是单纯想拿他刷声望?
本来就戴上了有色眼镜,现在的他是越看于志宁越觉得心怀叵测。
这么着急就跳出来,到底是因为什么?怕不是给山东士族的投名状吧!
“前者张玄素进谏,太子不能相容,以至于贬谪到潮州。”
于志宁吸了一口气,反正现在李象不在,也没人能用歪理来保护李承乾,所以他也没什么顾忌。
“而今臣也在进谏,难道太子要重复张玄素旧事,也将臣安上一个理由贬斥出京吗?”
李承乾冷笑一声:“本来还想给于詹事留上几分薄面,既然于詹事自己找上门来,那孤也就不装了。”
“孤倒是要问问,你创作那《谏苑》二十篇,到底是何目的?”
“查缺补漏,匡正君主得失。”于志宁正气凛然地说道。
李承乾指着于志宁,厉声驳斥道:“好一个匡正君主得失,匡正到君主声名狼藉,而你于志宁名满天下?”
被这句话一噎,于志宁明显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停顿。
“将君主过失详细记述,宣扬至天下皆知,你就是这样匡正君主得失的?”
李承乾已经杀疯了,他冷冷地看着于志宁,厉声质问道:“你说其他人都是奸臣,那独你一人是忠臣,良臣,贤臣?”
“臣只是直臣!”于志宁一甩袍袖。
“无父无君的直臣!”李承乾立刻怒骂一声:“孤有时候在想,是不是孤这个太子的名头臭了大街,烂在地上,你们才会满意!在孤的名声上不屑地踩上两脚,骂上两句不能纳谏,给自己上几块道德牌坊感动自己?”
卧槽?
李治抬头看着自己这位已经杀疯了的大哥,以前你在大朝会上不都是让人怼到无话可说吗?怎么今天忽然间就这样支棱?
难道是大侄儿教的?嗯……很有可能。
看着李承乾这副表现,李泰也十分意外。
你要一直能这么条理清晰,这么多年也不至于被我的人压着打啊……
这样想着,心里又酸了。
哼,不过是仗着自己有个好儿子罢了!
本王要是有大侄儿这么好的儿子,你不足为惧!
李世民也在上方略带惊愕地看着李承乾,他也是真没想到,这个大儿子今天竟然能够如此支棱。
以前都是三两句话就被人给驳斥到哑口无言,站在一旁气得脸色发紫,恨不得把对方给吃了。
今天竟然颇有舌战群儒的意思啊!
“无论如何,太子先前的确是在亲近小人,毕竟汉王李元昌和贺兰楚石都曾经是太子的近臣。”
忽然之间,又有一位御史站了出来。
“但问题并不在于这里,孤认为真正的问题在于三省吾身。”
李承乾辩解道,又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话题转移到了御史的身上:“孤劝你们不要总把眼睛盯在孤的身上,朝堂之中出了奸佞小人,也不光是君主的过失,有时候你们也要想一想,自己的监督到底到没到位?是不是总把目光盯在君主身上等其犯错再冲上去博个名声,进而忽略了朝中的奸邪?”
“发生了错误,第一时间不应该去指责他人,而是应该自我反省,从而找出行之有效的纠正办法。”
反思,反思就完了。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这话虽然是李承乾在转移话题,但听在那些心里真正装着朝廷的臣子耳中,却如同振聋发聩一般。
“太子所言甚是,臣以为甚是可行。”萧瑀第一个站出来表示支持。
老萧身为当朝国公,又刚刚被李世民任命为尚书右仆射,他的支持自然是掷地有声。
房玄龄也站出来说道:“太子之言,的确老成谋国,臣也赞同。”
但这画风的突然转变,却让其他人难受了起来,尤其是山东士族的人。
王翊实在是忍不住了,他刚想出来爆料,却被崔民干制止住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儿也要一件一件去办。
太子抢劫事件,是最后的杀招,哪有打斗地主的时候上来先把俩王给扔出去的?
崔民干率先站出来,首先表示了对李承乾的肯定:“臣以为,太子所言甚是。”
“然而太子之言,却有转移话题之嫌。臣以为臣等既要如同太子所说反省自身,同时太子也要反思自己,为何会疏远忠臣,亲近奸臣……”
话还没说完,李承乾便戟指崔民干,怒气冲冲地打断道:“奸字怎么写!”
崔民干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愕然地看着李承乾,不知道他要说什么。
怎么好好的一堂辩论会,就改成说文解字了?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忠臣奸臣,奸字怎么写!”
“是一个女字,加一个干字!”李承乾还在输出:“我身为一个太子,到现在不过只有一正妃二侧妃,而你崔侍郎,前几天第十一房小妾都已经过门了!”
繁体中文当中,奸臣的“奸”和通X的“奸”并不是一个字,前者就是女和干的奸,另外一个则是三个女字的“姦”。
其实在古代社会来说,男子风流也并不是什么大事儿。
像是李承乾这种只有一个正妃两个侧妃的太子,才属于凤毛麟角,甚至有时候朝臣还会劝说,说太子您后宫的女人是不是少了点。
而对于大臣们,娶十一房小妾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甚至还是一种雅事儿。
李承乾这么说,多少有点胡搅蛮缠了。
但别看胡搅蛮缠,这样也的确有用。
这个消息还是今天早上杜荷交给他的,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李承乾便记在了心上,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
正如李象所说,攻击个人作风问题,在我国可谓是历史传承悠久,而且见效奇快。
崔民干一下就被顶得说不出话来,他一向以诗书传家的道德君子自诩,哪里会是已经不要颜面的李承乾的对手?
听到李承乾的话,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一向喜欢热闹的程咬金也忽然说道:“崔侍郎果然宝刀未老,龙精虎猛啊!我们这些武将都没说娶上十一房小妾,啧啧……”
“谁说不是呢?”尉迟敬德也冲着程咬金挤眉弄眼,他和程咬金差不多,都是那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另一方面,也是向李象示好。
是的,对李象示好。
在他们看来,李象几乎就是铁板钉钉的第三代继承人了,是他们家族能否继续富贵的保障。
现在不赶紧把这个冷不冷热不热的灶烧上,怕是过段时间就晚了!
被尉迟恭还有程咬金两个插科打诨的这么一揶揄,崔民干的脸都涨红了,十分有九分下不来台。
见崔民干下不来台,李世民也觉得有趣。
但本着身为皇帝,应该一碗水端平的原则,他忍着笑意说道:“好汉才娶九妻嘛,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他又看向李承乾道:“太子,朝堂当中就事论事,不要扯到别处去嘛。”
“是,陛下。”李承乾立刻答应着。
崔民干急速喘息着,他是真没想到李承乾竟然会不接招,而是直接对他进行人身攻击。
见崔民干败下阵来,本着五姓七望同气连枝的原则,王翊也站了出来。
他没有先指责太子,而是向李世民哭诉道:“臣有一远房妹妹,二十年前嫁到义兴周氏,夫妻生活美满,然而前日里却有一群狂徒,冲入吾妹家中,将其陪嫁医书抢走,臣妹急火攻心之下,已是一病不起,还望陛下做主!”
主菜来了!
李世民和三个儿子对视一眼。
“哦?竟有此事?”他明知故问地挑着眉毛。
“回陛下,此事千真万确!”
王翊赌咒发誓道。
李世民皱着眉头看着他问:“既然如此,为何不去当地官府禀报,却将此事闹到朝廷当中?”
王翊回答道:“回陛下,非是臣妹不去当地官府,而是抢劫之人身份特殊,非陛下不能为臣妹做主!”
“既如此,你说说看,到底是何方狂徒,竟敢猖獗如此!”李世民故作愤怒地问道。
王翊迟疑一番,没敢说话。
“王卿有话直说便是,朕赦你无罪。”李世民再次催促道。
王翊这才恳切地说道:“非是臣不敢,而是干系甚大。”
“抢劫臣妹嫁妆之人,正是东宫侍卫!”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下午还有一章,我先午睡一番再做计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