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韶华今天没有混到水饱,有些提不起劲儿来,但还是点了点头:
“安同窗啊,不知有何……”
徐韶华还没有说完,便被安望飞拉着朝一边走去,徐宥齐冷不防看到叔叔被抢,顿时瞪圆了眼睛,然后忙提步跟了上去。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走了好一阵子,徐韶华本来便没有力气,安望飞长他两岁,生的高大,他索性直接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放在安望飞身上,任他拉着。
左右,他也不能卖了自己不是?
安望飞拉着徐韶华竟是到了学堂的后门,这里素日都是许氏族人进出学堂膳堂用饭的路,这会儿正是饭时,倒是难得安静。
三人在一棵古树后这才停下了步子,徐韶华被安望飞一松开,整个人便直接靠上了那棵古树,鼻尖都差点儿与那树干上的蚂蚁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安同窗,你究竟有何事?”
徐韶华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徐宥齐也绷着小脸站在一旁,可却下意识的挡在徐韶华的身前。
安望飞听了徐韶华的话,搓了搓手:
“昨日……幸而得徐同窗相助,今日我带了些谢礼来,想要答谢徐同窗一二,只不过,徐同窗知道的,若是东西在我身上是留不住的。”
安望飞最后一句话几乎叹息一般的说出口,徐韶华听了安望飞这话,却摇了摇头:
“我帮安同窗只是顺手为之罢了。”
正好,那日他混了一个水饱,又得了文先生赠纸,心情好而已。
“徐同窗或是顺手为之,可对我来说,却是这一年里唯一的一次善意。”
安望飞摇了摇头,看着徐韶华如是说着,随后也不待徐韶华说话,便俯身在那树洞里鼓捣着。
徐韶华本来想要离开,可是冷不丁传来了一阵甜香,让他不由道:
“什么东西,这么香?”
徐宥齐也咽了咽口水,那甜香是带着烟火味的香甜,让他几乎在这一刻联想起曾经吃过的碎成渣的桂花糕,偶尔吃过一次的清甜米糕……
可是,那些味道似乎都不如这股甜香来的霸道逼人,凶猛的撬开了人的鼻子冲进去,让人不由得口舌生津。
安望飞闻言看了一下,才发现是自己带出来的点心没有包好,但随后他便直接将其递给徐韶华:
“这是我娘每日亲手做的点心,让我带给同窗的,正好给徐同窗尝尝吧。”
曾几何时,他带着娘亲手制成的点心,想要与同窗交好,却不想换来的不过是一次次的欺凌羞辱!
安望飞语气轻松的说着,随后不由分说的将其塞给徐韶华,徐韶华原本已经都要转身了,可是乍然手上一沉,顺着那半开的油纸看进去,里面是蒸的蓬松柔软的枣子糕。
红枣的外皮带着一丝苦涩,若要将其做好,里面则须以红糖、饴糖二者一并调和。
而如这般霸道浓郁的甜味,只怕里面糖类的分量,放眼十里八乡也只有安家才舍得。
徐韶华看了一眼枣子糕,又看了一眼一直别过脸装作自己没有再看实则身子已经偏过来的徐宥齐,勾了勾唇,直接取了一块枣子糕递给徐宥齐:
“齐哥儿,吃吧。”
徐宥齐到底年纪小,看到甜食忍不住便抱着啃了一口,这才呐呐的看着徐韶华:
“叔叔,我……”
“没事儿。”
徐韶华摆了摆手,自己也掰了一小块送入口中,仔细的咀嚼着,若不是太饿,他并不想对食物囫囵吞枣。
等徐韶华咽下第一口后,心念一转,这便道:
“安同窗,你对于昨天之事可有摆脱之意?”
“找到了!怕被人摸了去,我特意藏的深了些!”
二人同时开口,然后看着彼此愣了一下,徐韶华扬了扬手中的枣子糕,随即道:
“安同窗的礼物我很喜欢,作为答谢,若是安同窗想要摆脱昨日之事的话,我愿为安同窗筹谋一二。”
安望飞“啊”了一下,随后这才拿出自己包的十分精致的谢礼:
“这是城里近来最盛行的玉湖先生制成的毛笔,他们之前讨过一次,我没给,便送给徐同窗吧。”
这是玉湖先生放出来的第一支毛笔,价值不菲,可是才一出来就被爹买给自己,当做生辰贺礼了。
它对安望飞意义非凡。
“安同窗,既然是重要之物便仔细收好,我已经收了一份礼物了。”
徐韶华将吃了一块的枣子糕收入袖中,只是含笑看着安望飞:
“那么,安同窗,你的答案呢?”
安望飞愣了一下,这才想起来,徐同窗是说……要帮自己摆脱甲班那些许氏子弟的欺凌?
可,那怎么可能?
安望飞嚅了嚅唇,弱声道:
“我,我没事的,他们……总不会要了我的命。徐同窗,我,我是来此求学的,并,并不想与人结怨。”
徐韶华闻言不由皱起眉头,可是看着安望飞虽然语气懦弱,可是神态坚定的模样,徐韶华还是道:
“既然如此,我倒不好强人所难。但吃人嘴短,我方才的话永远作数,若是安同窗想通了,还在膳堂门外等我就是。”
安望飞轻轻点了点头,随后将自己捏的紧紧的那支精心包装的毛笔拿起:
“徐同窗,这可是玉湖先生的笔,你当真不要吗?”
这支笔的价值,可是胜那枣子糕百倍。
只需这一支笔,便可以惹的所有学子羡慕啊!
徐韶华摇了摇头:
“善书者不择笔,况且我如今字迹有瑕,岂不埋没宝物?安同窗还是将其好好珍藏吧。”
徐韶华说完,带着徐宥齐告辞离去,安望飞看着叔侄二人的背影,微微晃神。
等走远了,徐宥齐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安望飞,这才小声道:
“叔叔,听说那玉湖先生随意一支笔便价值十两银子了……”
“齐哥儿可是要问我为什么不收?”
徐宥齐点了点头,徐韶华只是淡淡一笑:
“齐哥儿,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过是帮安同窗一个小忙,若是收下他的重礼,以后该如何待他?
是阿谀谄媚,小心谨慎,还是盛气凌人,肆意妄为?或许到那时,我都要忘记我帮他的初心了。”
徐宥齐欲言又止,徐韶华只是慢慢的走着,看着前方:
“齐哥儿想说,保持本心是吗?可当我接受重礼的那一刻,那么下一次我伸手助人,一定会先想到帮助他,能为我带来什么。
可若是有朝一日,我连助人都不是发自本心的,那么,我还是我吗?”
徐韶华回眸看向徐宥齐,徐宥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徐韶华摇了摇头,不再多言。
他倒是发现,没有了自己这个恶毒叔叔的压迫,齐哥儿倒不似书中那般一门心思读书,反而开始思考别的了。
这是一桩好事,人非木塑泥胎,永远不会恒定的向既定的方向生长。
而另一边,安望飞又小心的将那支玉湖先生的笔藏进树洞,可却不想,远处传来一阵阵脚步声。
“快来!我就说有一次看到安望飞在这儿了!”
“安望飞!你胆子倒是大!竟然敢躲着我们!”
“安望飞,你在藏什么?!”
“安望飞!你找打!”
安望飞看着身后突然涌上来的人群,脸色煞白,下一刻,拳头便雨点儿似的落了下来。
推搡,斥骂,捶打,安望飞缓缓的,熟练的蹲在了角落,连藏在袖中的那支玉湖笔也落了下来,不知被人一脚踩断。
锋利的木刺在受力的那一刻弹起,几乎擦着安望飞的眼睛而过,那一瞬间,安望飞只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这是……玉湖笔?”
“可惜可惜!”
“都怪安望飞!”
不知过了多久,人群散去,安望飞却抱着头,坐在原地不知所措,眼尾的那一处伤口,此时鲜血缓缓淌下。
竟似血泪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