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燃犀一行人,浩浩荡荡,前往西明寺礼佛,马车里王燃犀手中握着小叶紫檀念珠,口中念着六字大明咒,马车车壁上贴满了黄色驱鬼符咒,拿着法器的道士和尚将马车围的水泄不通,王燃犀念着“唵嘛呢叭咪吽”,满心只想早点到达西明寺,让方丈召集全寺高僧做场法事,为她驱除灾厄。
王燃犀闭眼念着,待行到一段小路时,她忽觉马车停了,她警觉睁开眼睛,唤道:“春桃,为何顿轭?”
外面春桃声音有些发抖:“娘子……有人……有人拦路……”
王燃犀大怒,这长安城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拦她堂堂金城郡夫人的路?她掀开车帷,但当看到骑于马上容颜灼灼的暗绯身影时,却愣了神。
等她回过神来,她怒斥道:“崔少卿,你何故拦我之路?”
崔珣带着一众察事厅武侯,神色冷淡,悠悠道:“有件案子,还请金城郡夫人随我走一趟。”
王燃犀惊愕,然后大怒:“崔珣,你还知道我是圣人亲封的金城郡夫人!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抓我?”
“我的确不算什么东西。”崔珣冷冷道:“但太后懿旨,无论王公贵族,平民百姓,察事厅都可抓捕提讯,郡夫人若有意见,便去和太后申诉吧。”
崔珣搬出太后,王燃犀无言以对,她强辩道:“我犯了什么罪,你要抓我?”
崔珣不耐:“你所犯何罪,一去察事厅便知。”
王燃犀咬牙,日前与她同出太原王氏一族的王良死状历历在目,入了察事厅,那便是屈打成招,有去无回,她道:“我丈夫尚在宫中与圣人议事,你要抓我,也须知会我丈夫,否则,我断不能就范!”
崔珣不愿再与她再费唇舌,他招了招手,一众武侯便如狼似虎的扑上来,直接去揪王燃犀,王燃犀大骇,带出来的和尚道士四处奔逃,而家仆则拼死抵抗,但这些家仆到底比不过训练有素的察事厅武侯,没一会便被打的七零八落,王燃犀也被从马车中揪出,披头散发的塞到囚车中,王燃犀声嘶力竭喊着:“快回府报信给尚书!快!”
她被堵了嘴捆绑扔进囚车,高头大马上,崔珣淡淡瞥了眼鼻青脸肿的裴家家仆:“回去告诉你们裴尚书,人,是我崔珣抓的,他有本事,便来我察事厅要人吧。”
他握着缰绳,调转马头,押送披着黑布的囚车离去,囚车车轮滚滚往前前行,崔珣却忽勒住缰绳,转过头,对尚在瑟瑟发抖的裴家家仆戏谑道:“对了,顺便告诉你们裴尚书,王团儿的尸首,被我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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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事厅的牢狱中,连空气都浸润着血腥的气味,四周是此起彼伏的囚犯惨叫声,王燃犀被提到典狱房,武侯对她很不尊重,她几乎是被掼到地上的,剧烈的疼痛让她头昏耳鸣,手指似乎摸索到什么,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副拶子,拶子上还有斑斑血迹,不知道是哪一个可怜女子留下来的。
王燃犀吓得爬了起来,她色厉内荏斥道:“你们……你们想做什么?我可是正三品兵部尚书的妻子,是圣人亲封的金城郡夫人,你们不要乱来!”
几个武侯也不理她,只是恭恭敬敬对典狱房外拱手:“少卿。”
一身深绯官服的崔珣悠悠迈进典狱房,王燃犀一见到他,都恨不得活撕了他:“崔珣,你抓我来察事厅,到底想做什么?”
“有一件案子,还需要郡夫人帮忙。”
“什么案子?又是诬陷汉阳王的案子吗?”王燃犀怒斥道:“你已经酷刑拷打死了王良,怎么,你还想酷刑逼供我吗?”
崔珣摇头:“此事还真和汉阳王无关。”
“那与谁有关?”王燃犀冷笑:“还请崔少卿明示,到底是想让我诬陷哪个朝臣谋反?”
“不是谋反案,而是……”崔珣抿了抿嘴,眸中划过一丝嘲弄:“杀人案。”
王燃犀梗着脖子,本打扮雍容的装扮如今脏污凌乱,她怒视着崔珣:“什么杀人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郡夫人难道忘了,永安公主的案子吗?”
一听到永安公主,王燃犀本还色厉内荏的脸色瞬间变的惨白,她结结巴巴道:“永……永安公主?公主不是薨逝于三十年前吗?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崔珣静静问道:“金城郡夫人,公主的死,和你,真的没有干系吗?”
“当然没有干系!”王燃犀矢口否认:“全天下都知道,公主是郑筠杀的,难道崔少卿想说公主是我杀的?可笑!”
崔珣提醒道:“你与郑筠,乃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的表兄妹。”
王燃犀愣了愣,没想到崔珣居然去调查了她和郑筠的关系,她额头冷汗直冒:“那……那又怎么样?我和他又没有谈婚论嫁,他杀了人,难道要我去陪葬?”
崔珣摇头:“郡夫人还真是无情,那郑筠,真是可怜。”
王燃犀汗流浃背,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你抓我来察事厅,就是想诬陷我杀了永安公主,借此拉我夫君下水,崔珣,你好狠毒!你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你会有报应的!”
“报应?”崔珣似乎觉的这两个字从王燃犀嘴中说出格外可笑,他嗤笑一声:“要是有报应,也应该先报应在郡夫人身上。”
王燃犀嚷着:“崔珣,抓贼拿赃,你口口声声说我杀了永安公主,证据呢?你把证据拿出来呀!”
崔珣只是凉凉说了句:“察事厅办案,不需要证据。”
王燃犀一呆,她知道崔珣这是想屈打成招了,她怒骂道:“崔珣!你休想得逞!我告诉你,我没有杀永安公主,你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招供!”
她嘴里不断咒骂着崔珣:“崔珣,你这个下贱的面首,丢人现眼的降将,卑鄙无耻的酷吏,你休想仗着太后喜欢你就颠倒黑白,我告诉你,等你失了宠,我定要一刀一刀割下你的血肉!我要将你千刀万剐!”
她骂的恶毒,崔珣却面不改色,他对手下武侯淡淡说道:“郡夫人嘴太硬了,上刑吧,让她松松口。”
如狼似虎的武侯朝王燃犀逼近,王燃犀瑟缩到墙角,但仍喊着:“崔珣!你敢动我一下,我夫君定会杀了你!”
崔珣只是冷眼看着王燃犀不断挣扎,只是拶子刚套上王燃犀手指,一个武侯就匆匆而来,他附耳在崔珣耳边说了什么,崔珣皱了皱眉,然后便呵斥众人住了手,顷刻间,他带着一众武侯走的干干净净,而王燃犀又被狼狈扔回了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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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燃犀惊魂未定,狱房阴冷刺骨,只能见到隐隐的光亮,地上满是潮湿和腐肉的味道,王燃犀向来养尊处优,何时受过这种苦,她跪地呕吐,吐到天昏地暗,她才疲弱靠在墙上。
裴观岳会来救她的吧,他们俩虽然只是表面夫妻,但是他还是需要她太原王氏嫡女的身份,而且自己的妻子被察事厅抓来,对他来说,算是奇耻大辱了,所以他一定不会撒手不管的。
那只要她能熬过刑,就还有一线生机。
王燃犀咬牙,察事厅针对女犯的酷刑,除了拶指,还有“凤凰展翅”、“玉女登梯”、“仙人献果”,每一样都是极其残忍的刑罚,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受得了,但她知道,若她招认,那就什么都完了,所以,她一定不能招认。
王燃犀昏昏沉沉的想着,她耳边是鞭子抽到在肉上的声音和囚犯的惨烈嚎叫声,鼻子闻到的是自己呕吐物和旁边狱房的血腥味,她就这般捂住耳朵,又怕又惧,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忽听到一声轻唤:“小娘子。”
小娘子?她都出嫁三十年了,怎么还会有人唤她小娘子?
王燃犀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血淋淋的脸。
王燃犀吓的大叫一声,她拼命瑟缩着身体:“你!你是谁?”
“小娘子不认识我了吗?”那人拨开干枯的头发,头发后面,是一张敦厚朴实的脸:“我是王团儿。”
“王……王团儿……”王燃犀牙齿都在打战:“你……你不是死了吗?”
“是啊,我已经死了。”王团儿露齿一笑:“被小娘子一匕首,一匕首,捅死的。”
王燃犀吓到面无人色:“你……你是鬼?”
王团儿点了点头,王燃犀可以看到她两只眼睛都在流血:“我是鬼。”
王燃犀抖如筛糠:“你……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找小娘子,报仇的。”
“报仇……报仇……”王燃犀吓的在地上爬来爬去,最后爬到墙角,墙角是她今日呕吐出来的东西,脏臭不堪,王燃犀全然未顾,她只是抱着头,拼命喊着:“来人啊!有鬼!有鬼啊!”
但是狱房外面狱卒还在笑嘻嘻的聊天,丝毫没有往她这边看,就像他们根本看不到王团儿一样。
这情景,跟那日李楹的鬼魂出现在马车里一模一样,她绝望呼号,但是身旁的活人却听不到,也看不到,只留她独自面对这可怖的鬼魂。
王燃犀已经吓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了:“团儿,是我对不起你!我会为你点长明灯的,我会为你超度的,你放过我,放过我……”
“小娘子,我从未想过供出你,你为什么要杀了我?”王团儿控诉着:“你还将我弃尸荒山,荒山好冷啊,有好多魑魅魍魉,它们将我的尸体都吃干净了,你看!”
王团儿卷起袖子,只见她两条胳膊上,都是被啃噬的碗大伤疤,伤疤皮肉掀起,露出了暗红色的肉和白色的骨头,骨头上还爬满了白色的蛆虫,王燃犀“哇”的一声,又吐了出来。
等到她吐无可吐,只能吐黄水了,王团儿才平静道:“小娘子,杀人偿命,你把我的命,赔给我吧!”
她伸手,欲去掐王燃犀脖颈,距离太近,王燃犀甚至能看到她脸上被啃噬出的血洞,王燃犀吓到快疯癫了,她连滚带爬爬到狱门,拼命拍打着木栅栏:“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但是依旧没人理她,王燃犀甚至能感觉到王团儿冰冷的手指掐住她的脖颈,她吓到魂飞魄散,等看到那深绯官服衣摆时,她跟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手伸出木栅栏喊着:“崔珣!不,崔少卿!救我出去!救我出去!我全招了,救我!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