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宏鲲有听没有懂。
但看到父亲面上那慈蔼的笑容,他的心便放进了肚子里,帮忙拎起鱼篓,再回了屋,自去睡得香甜。
……
晏旭却无法安眠。
“你母亲积劳成疾,又极度节俭,得好好调养才行了。”
晏旭送大夫出门时,听大夫如是说道。
晏旭点点头,付了人诊医,好生送走后,转回,守去为母亲煎熬汤药。
只要母亲身体没出大问题就好。
剩下来的调养,其实就是少干活、不干重活、多营养。
简而言之:银子。
读书是唯一进取之道,可得罪了知府的难关若过不去,晏旭都不知道、该怎么让自家这艘破船再能顶着风雨前行。
思思虑虑间,天色已放明。
母亲喝过药汤后又沉沉睡着,晏旭便去将几副药材买齐,再买了个猪蹄䠙,加上补身药材,小火炖上。
然后去了杜婶家,好说歹说才留下一两银子,拜托杜婶帮忙照看母亲。
他没有惊动依旧睡着的杜景辰,自己一人,先去了衙门外面的街角,候着。
如果要被抓,那还不如自己离着近些,免得被“招摇过市”押一路。
可带出来的本集注书,晏旭都快将之翻烂了也没见衙门有抓什么人的迹象。
而因着今日是第二场童试与第三场之间的间隔日,二至四场不会放榜。只等最后直接放出考中童生的名单。
所以,此刻衙门前,并不拥挤。
晏旭等得心下有些烦躁。
因为等待的时间越长,越说明这件事不好处理。
孤军奋斗,太难了。
他为了让自己沉下心,索性去了附近的书肆,去寻这百年间名学大儒们的篇章集汇、以及地方志来读。
那里面,最能看出百年间朝廷风向的变化、以及不同帝王的执朝风格。
脑子里还顺便想了下:不知道收到他们送去银物的周家人,能不能就此多撑住一段时间。
……
而周家人。今日难得的都休息在破败的院落内。
流放,就是到最荒僻、或者相当难以生存之地,去服苦役。
干最脏最累的活、吃最差最廉价的食物,挤破屋、穿破衣,没自由,用最低的生活保障,为当地地方作贡献。
体罚,估计就是最好的“改过自新”教育。
当然了,是不是一定最苦,这个,可以有“商量”的。
昨日,他们收到了周慧托车马行送来的包裹,拿到了十五两银子,和两条肥肥的腊肉、一罐带着肉渣的猪油,还有几匹细麻布。
一家人比过年了还高兴。
先是换了半钱银子的铜钱,再雇人帮忙他们干掉今日份的活,如是,才终于有了歇一日的机会。
这一片,住屋乱七八糟,内里有兵营、不几间的商铺,远处有围墙,墙内有兵士巡逻,挖山石那些位置都在墙内,所以,每日分派的活计只要能干完,找谁干?没人管。只要别跑出围墙就行。
这已经算是流放条件相对不是最差的了。至少在这儿的围墙之内,一家人还能整齐住在一起。如有来探监的,也能进来,天黑前出去就行。
若有亲朋好友周济帮衬,勉强能活。
周家祖父母,其实在来流放的途中,没能撑住已经病故。周家人一直瞒着周氏,怕她伤心。
此时,周父、周母、周大哥一家五口、周二哥一家四口,顾不上难得的歇息,十一人挤在堂屋内,吃着拌了油渣猪油的、还放了些白面的麦麸疙瘩汤,再次高兴地讨论着晏旭。
“想不到那孩子病着,居然还有这大出息,考了第一、第一哪!”
“还得了县太爷赏识呢,居然一次就给了他二十两!”
“是啊是啊,头场第一,县案首就稳了,咱们是不是就有希望了?”
“就算暂时没希望,日子也会好过起来的。慧儿妹妹不是都说了吗?旭儿可会挣银了,也不怕苦不怕累,还誊抄了书卷出去卖。”
有了银,大家的日子都会好过起来,他们仿佛都已看到了光明璀璨、可期的未来。
周父则再次老泪纵横。
他啊,是他害了全家啊。
可悔吗?不悔。
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他不会私下里偷偷为翟将军说情,而是光明正大站出去说。
陛下重文轻武愈趋严重,倒霉的将军越来越多,这可是国之根基在动摇啊。
希望晏旭能顺利考入朝堂,做个正直有担当、心中装民生的好官员,能挽大厦将之于倾颓。
“银子别乱花了,小心收藏好。”周父收回思绪,再次叮嘱。
旭儿能挣银是好事儿,但主要心思还是得放在学业上,他们这边苦点儿、累点儿没什么,旭儿要用钱的时候还在后头。
也是因此,他们连周慧送来的精细米面都没怎么舍得吃,依旧吃着噎都噎不下的麸皮、麦糠,伴着野菜、树叶。
现在有了猪油,还有了肉,少添加一些白面,真的好多了、很满足了。
“只是你的身子骨……”周母担忧地望过来。
周父用力咽下嘴里的粗食,用力地笑,用力地回:“没事,我挺得住!”
有了希望,就有了挺住一切的动力。
“嗯嗯!”全家人用力点头,他们相信,晏旭行的!
……
晏旭能想象到他们收到银物后会有怎样激动的心情,更能想象得到他们每挺一日会有多么艰难,更清楚自己背负着怎样的希望。
他都在想:自己要不要种田去算了。
可这么重的赋税下,就算他有力,也会饿死。
饲养家禽税、人头税、土地税、果树税、田产税、用水税……卖个蛋、养个猪、进个城……就算进山挖个野菜都要进山税。
虽然单独分开看,并不是很多,但总数加起来也是相当惊人。百姓们半饥半饱对付着活着,也只是目前。
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这样的日子都会活不下去。
他自己能种几亩地?
那不行就去经商?
一样要有背景,否则就是为他人作嫁衣,且还影响子孙后代。非把周家人给气死不可。
晏旭脑中想着,手中翻着地方志,突然被提醒到,想起了个人来。
整片西南域,还有个最大的势力——一品军侯,西南侯!
西南侯府,就在松州那座边隘州城,距离此地二百多里。
如果能求得西南侯帮忙,此围可解!
哪怕其不帮忙出这口气,哪怕求得其能保证自己考试顺利,那也行啊!
晏旭放下书,就往书肆外去,可才没走出几步,又顿住。
病倒了的母亲要怎么办……
“小黄萝卜,可算找着你,我有办法了!”小胖墩从街那头跑过来,大呼小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