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旭回到家,终于美美地睡了一日,才爬起。
洗漱过后吃着早饭,见母亲含着眼泪收拾着自己的行囊,便出声转移其注意力。
“春花还好用吧?”
春花,是晏旭为了母亲安危,特意去牙行采买的、会武的丫环,年方14,武艺日夜练习,已有大进。
“嗯,好用。”
周氏连忙点头,折叠着手中为晏旭新作的衣袍,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你安心考试,家里的事不用担心。”
三年来,周氏在不断、不断为自家儿子的出色感到骄傲的同时,也一直一直担忧着其的压力过大会反被压垮。
儿子为夫子画画挣银的事,周氏一早就知晓。
因着这,自己家的日子好过,周家人的日子也好过了。可这一切,都是这瘦瘦小小的儿子,拼尽努力换来的。
而这一日,街坊四邻对于儿子的议论也颇多。
有猜他是不是再能考个第一、拿到解元回来,甚至已戏称周氏为“解元娘”。
可也有更多、更多猜测晏旭会铩羽而归之人,且都形容得有鼻子有眼,让周氏的心头如累累重负。
她很想说:儿子,放松些,考不过不要紧,现在日子没那么窘迫了。
可她说不出口。
她和娘家人的身体如今虽然不怎么受累,但压在心头的屈辱呢?
只要仍不见天日,娘家人就仍是罪奴,晏旭的真正身份也不能大白于天下。
周氏希望,晏旭所有挣来的荣光,都属于自己的家族。
“娘,您也别老做针线活了,有空再去采买个女红好的丫环,您就好好养身体,好好享儿子的福。”
晏旭见母亲又发呆,猜到其在想什么,便再次出声转移其话题。而后三两口扒完饭,一骨碌将药汤喝下,起身去院里劈柴。
挑水劈柴这些重活计,只要晏旭回家,他就会做好,准备足三日的用量。
毕竟春花是保护和伺候母亲的,晏旭没有理所当然的将所有事情交给人家小姑娘来做。
就要远行,他得多备点儿。
之所以要提前赶到省城,因为每每大考前,学子们都会如此。
早些去,长长见识,听听人家的不同见解,多多交流交流,都是好的。
有不少学子,提前半年就会出发。
“你别忘了带上药方,要随身揣着。”听见母亲在屋里又叮嘱一句。
晏旭“嗯”了声,手上用力,将柴竖劈、一分为二。
他早不喝绿豆猪肚汤了,腥得他实在喝不下,连杜景辰一到饭时前后都不往他跟前凑,免得也被灌一碗。
就开了【牛黄八宝散】来喝。肤色不再那么黄,咳疾也不总犯了。
只是那味能使症根治的药材,却始终都没有机缘遇见。
晏旭也便听之任之,想着日后有机会再说,没准太医院有呢,是吧?先就这么不死不活着去吧。
嗯……包括不死不活的赶路。
群山连绵,仿佛永远也看不到边际。六月的季节,湿热甚重。
乡试,亦称秋闱。日期固定,进场时间是八月初八。
晏旭、杜景辰,和一些约好的学子们,便一路同行,或步行、或坐船,翻过崇山峻岭,踏着青山绿水,一些初次离开县城的学子,兴致高昂。
见山咏山、见水诵水。见鸟儿欢欢、见鱼儿跃跃。诗兴如泉涌、文思似帘瀑,千军万马挡不住,豪情直冲天云端。影响得老学子们,也被冲淡了对未来的担忧,敞开心怀,热热闹闹了一路。
终于见到省城巍峨的高墙。
“旭哥儿,你说,咱们能遇见小胖萝卜吗?”杜景辰仰望着那仿佛已触摸到云际的城楼,一边神往,一边问出声。
三年多了,小胖墩赵云义,与他们虽时常有书信往来,但毕竟许久不见,还是想念。
上个月收到其书信,见其云:家中不让他参加乡试,可能见不着,他会自己想办法溜出来。
也不知溜出来了没有。
晏旭对这事不看好。
绵州离着省城还近些,松州……比之绵州远出了一倍多的距离。就赵云义那神出鬼没的娘,说了不让其出来,其估计绞尽脑汁,都未必能溜得出松州。
“随缘吧。”
晏旭淡淡说了声,迈步向城门口去。
贫富差距、门第差距,随着年岁的增长,日后就连书信都会渐渐稀疏直至断绝。有过曾经的美好记忆也便罢了。
毕竟长大了,各自有各自要面对的和承担,且只会越来越多。
“进城税,每人五十个铜板,赶紧的先准备好,免得耽误别人的时间!”
城门口外,两列守城兵士,十几人,或站、或坐,或伸手要钱、或搜检行人,还有个用手中长枪驱赶着行人排好队列,大声吆喝。
晏旭的眼神转为黯淡。
五十个铜板!相当于五十个大白馒头、二十五个大肉包子、6斤粮食!!
所以,人群中百姓稀少,就算是卖菜、卖柴的,也都拉着板车,不再有县城那般,拎个小筐筐儿就能赚个几文钱。
也不知省城这样的收费,是因着乡试在即想控制城内人口数量,还是一直就这样。
且观那些兵士们的质素,这要是有敌人攻来……
晏旭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那个早已显现出败象、以致千疮百孔的世界来。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垂下眼帘,平复下心绪,站进了长长的队列之中。
没有去和那些兵士们争执。
没必要,上梁不正,下梁才会歪。当官的管成什么样,下面的就会形成什么样儿。
有那能耐和闲功夫跟兵士理论,不如先让自己的权势变大。
他现在只是个病弱小秀才而已。
而那边,正搜到个年轻的小妇人。
“哎哟,你这儿装了什么这么鼓?来来来,站旁边来,我来搜搜你身上藏了什么危险物什。”
“民、民妇没有,你们、你们别乱来……”
妇人慌乱闪躲,却仍被两名兵士带到一边,就有兵士的手伸向她的胸部,还要扯她的衣扣。
旁边与妇人同行的壮汉拼命阻止,却被别的兵士用长枪抵住,只能目䀝欲裂、悲愤满腔地看着。
行人们,尽管脸上露出了同样愤恨的神情,亦都只能侧过脸去,不忍直视,不敢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