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香书肆内。
暖洋洋的光线,透过窗户,映照在晏旭削瘦的身影之上。
他正在听鹅梨的汇报。
“那个老乞丐只是饿冻坏了,奴婢在救治过他之后,他自己就悄悄离开了。”
西南侯府看守很严。
虽然卫队的人手不足,但西南侯有安排一百亲兵过来镇守。
不过那就是一个老乞丐,义务救助之后,人家要走,也没谁会拦着。
晏旭听了这么一耳朵后,也不准备再管。
他提起笔,写下两张方子,交给赵北晴。
说道:“让月芽帮我配一些药粉吧,给兄弟们也配上。”
晏旭没有直接把方子交给月芽,哪怕人就在屋里站着。
毕竟月芽和鹅梨,都是赵北晴的人。
赵北晴接过方子,再转递给月芽,心里对晏旭做事的分寸把握、非常满意。
话说晏旭似乎从来都是如此,谨慎而又尊重。
月芽却在看了方子后,觉得很是困惑不解。
“晏公子,您这一张……似乎是毒药?那另一张是解药对吗?您怎么会医术?这样的方子我都没见过。”
月芽只认识里面的几味毒药材、和另一张里的几种解毒药材,所以这么猜。
“嗯。”
晏旭应了声,却没有解释。
总不能说:我前世看孙思邈的医书、看来的吧?
那一部分已经丢失。
想到这个,他还是说了句:“我遇到个走方郎中,让人帮忙开的。只你自己知道就好。”
月芽点点头,将两张方子收好。
虽然她并不懂得这两张方子的珍贵之处,但她们大小姐说过:只要是从晏公子那儿拿来的、都必须得妥善收藏。
至于晏公子要这些有什么用?
不关她的事。
赵北晴见他俩事情处理完,便出声道:“旭哥哥,你看我是把伏家老夫妇送到酒庄、还是安置在侯府?”
说起这个,赵北晴心里就酸酸的难受。
那老两口被送回伏沽小酒馆的时候,一见到赵北晴,就用仅存的力气向她保证。
“我们没说,我们什么都没有说,您相信我们……”
赵北晴信,看他们满身的伤,除了更加相信他们以外,就是对英王更多的恨。
还有那个兵部尚书!
这得什么样的心肠、才对这样的老人家下得去这样的狠手?!
又内疚,都是她害得这对老人家、白白承受了这样的苦楚。
所以她想把人安置好、好好让他俩安享晚年。
“就放在侯府吧,酒庄没有侯府安全。”
晏旭听她这么说,就回答道。
在晏旭看来,酒庄就像个立在那儿的靶子,谁也不知道下一次、有谁会对酒庄直接下手。
而鹅梨听到他们说到药物相关,就在旁边抠手指。
她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情给忘记了。
应该是关于那个老乞丐的。
晏旭没注意到她愁眉苦脸的样子,和赵北晴说完话,就又提笔,画起舆图来。
他喜欢自己画舆图。
这次画的是:根据打探来的消息,以及搜集整理的舆图资料,京城到西夏方向的。
“旭哥哥,这个方向的舆图你不是画过了吗?”
赵北晴一见,好奇地抻了小脑袋过来看着,出声问道。
晏旭点点头,回道:“感觉还有不太精细的地方,再补充一下。”
却没有解释这么做的用意。
赵北晴脑中一转,反应过来。
她如葱管般的纤纤玉指,就点在西夏与大景接壤的边境线上,诧异地问道:“他们要打来了?”
火武队弟兄们传递来的信件之类,晏旭不会瞒着赵北晴。
关于西夏方面的,自然也没瞒着。
加上卫队们、侯府下人们,在街上听来的各种消息汇总。
别人恐怕不会多想,但赵北晴记得晏旭说过这样类似的话。
“是啊,去岁西夏遭遇大旱,今冬又有大雪,他们上接西辽,打不过。左接吐蕃,更打不过。”
“后接高昌回鹘,和他们的处境也差不多,他们只有来抢大景。”
不仅是因为大景物产丰富,更因为大景是最弱的一个。
年关,也是大景最放松的时候。
“不知道韦群他们能不能扛得住……”
赵北晴望向西夏的方向,口中喃喃。
韦群,火武队中的一员,此时正在西北军中。
晏旭也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收回视线,没有接话。
这时,鹅梨突然叫了一声:“想起来了!”
晏旭的笔顿住,看过去。
就见鹅梨一掐手指,忙忙说道:“那个老乞丐的后腰上,纹着一个小小的、像重叠的两个XX。”
鹅梨边说,边用手比划着,虚空朝左边画了两下、再朝右边画了两下。
“不过彼此交叉的部分,比较靠下。奴婢看不出那个像什么,感觉跟扔乱了的柴堆似的。”
晏旭看着她比划,心里莫名对这个图形有种熟悉感。
真是对柴堆的熟悉吗?
似乎又不是。
他就在脑中反反复复回忆……
忽地十指攥紧,唤人。
“卫三,立刻带人、去伏沽小酒馆、皇城、或者兵部附近,将那名老乞丐活着找回来,不惜一切代价!”
卫三怔了一下。
自打认识晏少爷以来,还是头一回听他用如此严重的口吻。
晏少爷可一直很器重他们,还跟他们像兄弟似的相处,对他们的性命安危也看得很重。
居然会用不惜一切代价这个词?!
再一想说的那三个地方,除了伏沽小酒馆,剩下的两个……
这是要他们做好会强闯的准备?
可卫三没有犹豫。
他一拽鹅梨,风一般地跑了。
只有鹅梨知道那老乞丐长什么样子。
虽然卫三也不知道找那乞丐干什么,但他是侍卫、也是西南军中出来的人,他更懂得服从命令的重要性。
不会多问一个字。
兄弟们接收到命令,也同样什么都没问,迅速撒向了那三个位置。
……
临近年关,又逢难得的晴日,人们都尽量整洁着,纷纷走上街头。
哪怕再穷苦,也会咬牙买下过年需要的东西。
或多或少,甚至一点点糖粉,也能让家里的孩子快乐这个年、期盼下个年。
看到个踉踉跄跄、仍穿着破破烂烂单薄衣物的老乞丐,有的,还会善心大发,施舍一两个铜板。
却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老乞丐、还会不停地朝前走呢?
才想起:过年,也是乞丐们一年中最幸福的日子。
老乞丐伏沽,却没有任何心情感受这年关带来的幸福感。
他竭力忍受寒冷带来的刺痛,尽量贴着墙根,朝着皇城方向、兵部衙门过去。
他不知道他的父母已经脱险。
他只知道救他的是个富贵人家。
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反而不会见到人就问东问西。
他们习惯了出口更加谨慎,想要知道什么,往往也不会直接接触目标。
所以在养病的两日里,他吃饱喝足,却什么都没问。
等感觉病好得差不多了,他没有说谢谢,只记住了这家人的位置、那个善良婢女的脸,脱下人家给的厚衣。
仍穿着人家帮忙洗净的单薄旧衣,就走了。
他不想连累别人。
现在他的身份,还是个叛徒。
也只有一个人、可能还得了他清白。
那就是兵部尚书。
他记得屈大将军有跟他们说过:“等级越高的细作,保密等级也会越高。宫里可能都无法了解的底细,兵部尚书一定也会知道。”
绝密资料,属于兵部尚书个人保管。
正好,兵部也抓了他的父母,他得跟兵部尚书好好谈谈。
兵部门口,两名守卫叉起长枪、挡住了他。
“哪儿来的老乞丐?滚!”
呵斥他。
叉得伏沽险些滚下了石阶。
他跌跌撞撞着站稳,想着只要找到兵部尚书、就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也不隐瞒了。
或者说:除了揭穿自己的身份外,他已再没了任何别的办法。
如果真的西夏反诬蔑了他,那他也就陪着父母一起死、也是好的。
“我是潜伏在敌国的间子,奉命回来兵部报到,请你们放行。”
伏沽好声好气地跟对方说。
说着就去解裤腰带,想让裤带松一些。
因为他们的身份标记,在后腰更低一些的位置。
这也是防止他们需要脱光上身衣物时、被人发现这个标记。
可他刚撩起衣摆,刚摸上裤腰带,一名守卫的长枪就扎了过来。
“你干什么?!臭乞丐,居然敢在兵部门前撒野!”
“再不滚,当心就把你抓起来,先杖责五十大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