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过五味,酒过三巡。
管家进来与邹尧章打了个眼色,邹尧章顿时会意,哈哈一笑道:“贤侄,老夫去一趟更衣室,你且先吃着喝着。”
章术微笑点头:“岳……邹员外请自便。”
邹尧章匆忙而去,到了后面,管家凑上来道:“老爷派出去的人已经找人确认了,此人的确是章术张居中。
兄弟三人一起拜了曾公亮为师,俱都在太学就学。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老大老二没有参加科举,反而是老三先行参加了。
据人推测,是因为老三章衡最为聪慧,进了太学之后,成绩非常厉害,而老大老二虽然也在稳步进步,但进度赶不上章居正,所以应该是下一届参考。”
邹尧章点头道:“那询问过得的人对这章术评价如何?”
管家有些迟疑道:“他们的评价各异,不过倒是有个传言,说章家三子,老大憨,老二奸,老三文昌下人间。”
邹尧章闻言眼睛一亮:“咦,怎么个说法?”
管家道:“我们问的是太学的直讲,直讲说章家老大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尊师重道,教导弟弟也是十分的严格,但性格上便有些保守,近乎憨厚,但十分稳重;
老三不必多说,才华横溢,所以被誉为是文昌星下人间,而这老二章术么,读书倒也是努力,但是思想上十分的跳跃,对于圣人的思想总是有不同的理解,令人十分的头疼,直讲先生说此子若是从军,可能会是个鬼才,若是从商,或是个奇才,但若是从政……可能会是个奸臣……”
邹尧章:“……”
他倒是有些迟疑了起来。
邹家虽是商家,但他并不想招一个从商的女婿,因为邹家已经足够富有,就算现在不继续经营下去,现有的钱也足够他们邹家上下花上十辈子。
所以他想招一个女婿,最好是走仕途,这样能够护住邹家偌大的家产,子弟们也可以因此走仕途之路。
但现在这个章术却是个商业奇才,从政却可能成为一个奸臣……
邹尧章有些挠头,虽说商人重利不中义,但要把一个可能成为奸臣的人变成自己的女婿,他也有有些犹豫。
邹尧章自己下不了这个决定,决定问问他的夫人。他的夫人出身与书香之家,爱读书,所以常常能够给出一些有用的建议。
管家赶紧去把邹夫人请了过来,邹夫人一听便笑了:“妾身常常听说,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祗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
邹尧章虽是商家出身,但也爱读书,知道这是出自唐代名臣韩愈的名篇《马说》,一听夫人这么说,便明白了夫人的倾向了。
邹尧章还是有些犹豫道:“可他要是成为一个奸臣?”
邹夫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觉得寇相公是忠臣还是奸臣?”
邹尧章道:“寇相公自然是忠臣。”
邹夫人一笑:“是么,我怎么听人说寇相公是有宋以来最大的奸相权臣?”
邹尧章一下子顿悟了。
角度不同,看到的东西便也不同了。
邹夫人道:“章术大约才不如他的弟弟,品行不如他的大哥,但是,夫君跟他聊了这么久,难道没有发现,他的才华也是奇高么?”
邹尧章笑道:“夫人说的是,章衎是家中老大,实施以身作则,因而显得品行高洁,章术比不上是正常的,而章衡这等天才本非人间常见,所以章术这个老二显得暗澹也是正常。
今日我与他交谈,其实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而且品性么……这个暂时看不太出来,但有章衎这样的大哥,想来也差不到哪里去吧?”
邹夫人一笑:“夫君没有看出来,其实他有一个不小的缺点……”
邹尧章目光一凝:“什么缺点?”
“贪财!”邹夫人笑吟吟道,“从他下车开始,他看到咱家的房子眼睛发光,听到一千贯的赔礼金时候眼里有渴望、到夫君你说误会了,明显有失望的神色,可以看得出来,他其实就是个比较贪财的人。”
邹尧章倒是眼睛一亮:“贪财不打紧,不怕他贪财,如果他仅仅是贪财,那娶了咱家的女儿,他以后都不会再贪财了。
因为他会发现,钱这个东西就是个数字而已,当他无论怎么挥霍,手里的钱只会越来越多,却没有挥霍干净的可能之后,他大约也会觉得那玩意不过是个阿堵物而已。”
邹夫人笑而不语。
聊到这里,其余的已经无须多说了,邹尧章笑道:“我回去继续招待他,你让清照偷偷看几眼,若是喜欢,这事情便定下来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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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衡章衎在家里担忧了一会,然后便将家里的门给锁得严严实实,然后跑了。
不得不跑,因为不断有人跑来这里贺喜,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兄弟两人不堪其扰,干脆就跑路了。
兄弟两人骑着小驴车来到了曾府,却发现曾府一样热闹。
曾孝宽上了榜成了举人,这让曾府上下十分的高兴。
但曾孝宗又落榜了,这让曾公亮十分的生气,连着呵斥,还得曾幼薇说情。
章衡章衎进入曾府便撞到了垂头丧气的曾孝宗。
章衡赶紧慰问了一下,曾孝宗背着曾公亮倒是神情轻松,低声笑道:“我爹终于是失望了,答应给我谋一个荫官,我着实是不擅长考试嘛,论读书我肯定是行的,可考起试来,就总是不行。”
章衡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就是高官子弟,考科举就是要一个更高的起点而已,若是考上不上,一样是能够做官的,寻常人家比不了的。
曾公亮看到章衡的时候,脸上都要笑出花来了,连连拍着章衡的肩膀夸赞,连曾孝宗成了举人都没有令他这般高兴。
不过也可以理解嘛,章衡可是考了开封府试第一,这可是天下第一解元公啊!
他曾公亮教出一个解元公,这种资历拿到官家面前去都足够当做谈资了,以后若是有谁质疑他曾公亮学术不行,他甚至都不用多说什么,只须说他的弟子叫章衡即可。
开封府解元公章衡,这就是一个金字招牌了。
曾公亮勉励章衡继续努力,争取在春天考中进士,他也吩咐了,这些时间便留在曾府继续学习好了,太学那边也无须去了。
章衡自然没有什么问题,点头应是。
曾公亮忽而想起一事,急急问道:“今日上朝,听了一首水调歌头,说是你写的,真有此事?”
章衡笑道:“怎么孝宽没有告诉老师您么?”
曾孝宽苦笑道:“这不是没有机会么,爹爹忙得很,我这两天也是东奔西走的。”
曾公亮笑道:“无妨无妨,这是好事,你这手中秋词啊,是真的好,春卿和君贶那是赞不绝口,说此词一出,从此再无中秋词了,你绝对不敢想,官家今日也在问起你的事情,当然,主要还是在问这事。”
章衡有些受宠若惊:“官家也知道我?”
曾公亮笑道:“天下何人不识君?光是一个章廿四,便不可能有人不认识你的了,现在又有一首水调歌头,啧啧,恐怕以后凡有井水处,皆能歌章词了。”
章衡霍然抬头。
曾公亮一愣:“怎么了?”
章衡不由得苦笑。
【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这话是这时代该有的么?
他记得该是南宋时候叶梦在《避暑录话》提出的,是对北宋着名婉约派词人柳永的评价,怎么自己的老师竟说出这话来?
不过他随即便想通了,这时代城市饮水大多用井水,井水一般便是最为热闹的地方,可以说是一个区域的中心。
所以井水处这个说法是比较常见的,那么这句话也就顺利成章能够推出来了,倒不必知道后世人怎么说的了。
不过从曾公亮一个【此词一出再无中秋词】、一句【天下谁人不识君】,再加上这句【凡有井水处,皆能歌章词】。
章衡基本上可以推断出来,自己的名气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的程度了,连皇帝赵祯都知道了,那想必不知道的人是极少了。
章衡心里十分的高兴,经过这么久的经营,总是有所成效了。
不过曾公亮下一句却是令他有些惊心了。
曾公亮问道:“你来京这么久,可有去拜访过你的本家章相公?”
章衡摇摇头道:“章相公与我们虽是同族,但实际上已经分房许久,久不来往了,而且章相门第高,我们上门估计进不了门……”
曾公亮摆手道:“这不是理由,居安,此事你要上心,带着居中居正一起去章相府上拜访,人家见不见是他的事情,你们去不去就是你们的礼貌问题了。”
章衎有些惶恐道:“此事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思虑不周了,我明日便去,正好是中秋节,也算是好时候。”
章衡却是警惕道:“老师,你怎么忽然提到这个?”
曾公亮神情有些高深莫测:“因为章相今日不经意与我说道,说明仲你是不是收了章家子弟为弟子。”
章衡深吸了一口气道:“老师?”
曾公亮轻轻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放松点,为师是你的老师,便是要为你遮风避雨的,一切都有老师我,你便与你大哥去便是,若有言语为难,别与之冲撞,礼节到了便是。”
章衡心下顿时有了底。
曾公亮却是忽然发现不见章术,问道:“居中去哪里了,怎么没有来?”
章衡将章术被捉婿的事情一说,曾公亮大笑起来:“希望是一桩好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