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还没有解释,王拱辰立即便否定了章衡的提议:“按照你的说法,这可行不通,这银行开起来,是要亏大钱的。
有这样的好事儿,谁不想存钱进来,这吸储越多,每年要付出的利息便越高,这便是相当于朝廷向百姓借钱,还得还利息。
这样一时半会是有钱了,但每年的利息便难以承担了,这样不仅没有办法解决朝廷缺钱的问题,还有可能越欠越多,到时候还不起的,此法不可行!”
王拱辰脑子是比较清晰地,这么快便发现了里面的漏洞。
章衡笑道:“王相说得是,不过,这银行却没有这么简单,吸储只是基础,银行也是能够挣钱的。
大宋的商业十分的发达,但现如今的世道可不好,到处都颇为动乱,商人到处做生意,他们的钱无法随意地流通,每次外出,总是要随身携带着大量的银钱,既麻烦又危险。
如果有一个全国性的银行帮他们解决这个问题,那么他们做起生意来便会十分的便捷,对于大宋朝的商业会有极大地促进作用,这种基础的服务,虽然看着像是没有收益,但实际上会在商税上得到汇报。
另外,银行吸储,将会促使民间的铜钱被挖掘出来,重新进入流通的渠道,大宋朝的钱荒问题便可以彻底解决。
钱荒的问题王相公您应该是清楚的,大宋的铜钱在周边列国都是极为受欢迎的,现在海贸一开,铜钱的流失速度也在加快,大宋朝常患钱荒,银行一开起来,钱荒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最为关键的是,银行是可以放贷的,大宋商业越来越兴旺,但商人却是缺乏启动资金,银行一开起来,便可以大量的放贷,利息这一块是可以被覆盖的。
另外银行也有拆借、手续费等等收入,有钱在手上,还怕没有盈利?……”
章衡将银行的好处一一道来,王拱辰听完之后陷入了沉思,一会之后还是摇头道:“风险太大了,此法不可行。”
章衡想要继续说,但王拱辰却摆手制止了他:“章判官解决年底缺钱的事情做得很好,本官会给你请功的,等到年后,各地的赋税押解到京,到时候你们度支司的日子便好过了,你也不必处心积虑搞这些东西了。”
王拱辰想了想道:“……你的想法大约是好的,但你有大好前途,将手头上的事情做好了,该升的官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你,但这种不知道好坏的事情还是尽量别碰,做好了还好,没有做好的话,前程就没有了,这些你老丈人没有与你说过么?”
章衡顿时有些无奈,但王拱辰的好意他是明白的,人家要不是跟曾公亮有交情,想必也不会与他说这样的话,这些话属实有些超过上下属该说的范畴了。
章衡咬了咬牙道:“王相,关于筹办银行之事,乃是晚辈已经答应过陛下的,之前陛下在晚辈任职度支判官之前,便吩咐晚辈说要给朝廷找一条生财之道的,所以……”
王拱辰冷笑了一声:“一国之财计,赋税徭役已经足以,不能总是想着去做生意与民争利……算了,这些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官家总是想着开源,但节流上却是从来没有想过,朝廷在各处花销上过于没有节制,每年的各种年节庆典、祭拜天地祖宗、除夕元夕中秋等等,每次都要大举操办,各种水陆道场更是是从来没有停过。
如此花钱如流水,就算是有金山银山,也是经不住花的,要想改变当下之局面,光是开辟财源便能够解决的么?
就这么说吧,现今之朝廷,便像是一只竹篮子一般,天下财富虽然多,但用竹篮子捞钱,却是半点也存不下来的,没用!”
章衡顿时默然。
王拱辰说得极是,对于这么一个花钱无度的朝廷,难道是多开辟几条财源便可以挽救的么?
章衡忽而想起一事,但这事儿不好问,顿时脸色有些便秘。
王拱辰看到章衡的神色,立即会意道:“你是在想,既然我认为节流才是关键,那为什么范希文等人变法,我为什么要不断地弹劾他们?”
章衡连连摆手:“王相公您可别多想……”
王拱辰呵呵一笑:“行了吧你,你这个改革干将,想必对老夫也有颇多怨言吧?”
他叹了一口气道:“老夫不是针对范希文他们,老夫是对事不对人,欧阳修还是老夫的连襟,老夫不至于害他们,而是因为他们就不懂如何变革,如果变革像这么儿戏,那朝政也不至于到今日之地步!
范希文啊,心太大,一口就想吃成个大胖子……算了,此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但你该知道,变革之事是官家催促范希文干的,但后来怎么回事,你也该看到了。
干得好也就罢了,干得不好,呵,你倒是看着,看看范希文、我那连襟,看看他们什么时候能够再次回归朝廷!”
章衡十分讶异看着王拱辰,此人风评不是很好,在庆历党争愈演愈烈之时,当时还是御史中丞的王拱辰不断地上奏弹劾新政,尤其是对滕宗谅处理的问题上,王拱辰认为止降一官处理太轻,宜施重责。
朝廷开初不听,于是王拱辰即以家居求自贬作为要挟手段,以致与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赵祯对王拱辰的态度很反感,当即召集王拱辰入宫,当面批评道:“言事官第自举职,勿以朝廷不能听为沮己,而轻去以沽名。”
赵祯说王拱辰是沽名钓誉,这话说得是极重的,之后更是将其从御史中丞迁至三司使,当然这看着像是普通调动,但未必没有将王拱辰挪到别的位置的想法。
王拱辰的风评因此一般,但现在听来,王拱辰对于新政的确是有自己的一套想法的,而且对于范仲淹欧阳修未来的命运,也是看得十分的清楚。
——关键是他对于赵祯的看法也是十分的中肯。
对于王拱辰的看法,其实章衡是认可的。
赵祯此人其实就只是个守成之君罢了,而且还是那种守不太住的守成之君。
西夏原本算是大宋朝的一部分,但在赵祯这里,与西夏的三次大战,三川口之战、好水川之战、定川寨之战,北宋都惨遭失败,损兵折将,因此不得不放弃对西夏的控制,让其真正建国,可以这么说,西夏这块西北养马地,是在赵祯时候正式失去的。
然后很奇怪的是,就这么一个丢失西北的君主,却一直被称为是千古仁君,好像失去大片国土之事,都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此事令章衡十分的纳闷。
而且赵祯对于变法之事也是首鼠两端。
一开始的赵祯催促范仲淹韩琦等人赶紧出政策变法,可是被小人谗言一出,说范仲淹等人勾结朋党,便立即讳莫如深,任由范仲淹自请西北,韩琦等人也纷纷打发了出去,之后更是连杜衍都要赶出去,甚至连死去的石介都要将棺木打开来验明正身!
章衡陷入了沉默。
王拱辰拍了拍章衡的肩膀笑道:“这些事情对你来说是不太好接受,但你要记住了,君主的想法说法不可尽信,咱们当大宋朝的官,乃是与赵家人共治天下的官,不是他们赵家人的狗,是非曲折,当看清楚了再落子,别搞成愚忠愚孝,忠于家国没错,但也要善于谋身,明白了么?”
章衡听到王拱辰的话,顿时大吃了一惊。
好家伙,这等言论,也是可以随便说的么?
章衡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宋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了。
不过,章衡说服不了王拱辰,王拱辰也说服不了章衡。
两人虽不算是不欢而散,但谁也说服不了谁。
章衡退回自己的公廨,却是没有想要退缩。
章衡历来如此,他决定要做的事情,便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王拱辰有他自己的道理,章衡也有自己的道理。
只是王拱辰不同意,倒还真是给章衡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王拱辰毕竟是三司使,王拱辰不同意,章衡想要绕过便没有那么简单。
三司使别称计相,乃是真正踏入宰执位置的高官,所谓二府三司,一为政事堂,二为枢密院,三为三司,政事堂管政,枢密院管军,三司管钱,涉及朝堂大事,需得二府三司一起协同才有可能通过。
章衡想要办银行,如果连三司这里都通不过,根本没有办法拿到朝廷的层面上去讨论,那银行筹办的道路就基本上算是被阻死了!
章衡没有轻易放弃,第二天便提着好茶叶继续登门了。
王拱辰看到章衡带来茶叶,倒是没有多想,但坐下没有说几句话,章衡又说起了银行之事,王拱辰哭笑不得道:“你这还是不死心啊,枉我与你说了那么多。”
章衡咧嘴一笑,还是继续兜售开银行的好处,但王拱辰却是不愿意听,直接将其轰出去。
章衡笑呵呵的也不在意,然后第三天继续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