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禺、新会、东莞、怀集、南海、顺德、香山七县知县、主簿们尽皆聚集于广州州衙设厅。
加上州衙这边的录事参军等人,二十来个人,将偌大的设厅都坐得满满当当的。
转运使章衡与广州通判詹崇文还没有来,所以大家还算是放松,相互打着招呼寒暄。
香山知县史名臣悄悄问番禺知县贾若琳道:“诶,贾公,你们番禺与广州近,消息应该比较灵通,这一次漕帅召集我们是作甚,你知道么?”
香山便是后来的中山,中山没有陆地与广州接壤,是冲积成的一块陆地,与广州其他的县天然隔绝,所以消息终究会稍微迟滞一些。
贾若琳低声笑道:“听说是要围堤造田,咱们这新任漕帅是个能人,你看,才刚刚来没有多久,现在就已经在修城墙了。
我听说这是泉州海商主动捐献的,另外,我还听说啊,广州海商也不甘落后,直接出资近二十万贯,要给翻修州衙,还有广州城里面的道路之类的。
啧啧,别的不说,咱们这新漕帅,搞钱上是一把好手啊!”
史名臣闻言眉头一皱,贾若琳的话里虽然看着像是夸奖,但其中涉及商人,然后又说新漕帅善于搞钱,这对于一个官员来说,怎么都不是很好听的话。
“贾公,这新漕帅能够做事情不是好事么,你看广州城墙的确是老旧不堪了,还有这州衙,我怀疑来一场台风就要全部坍塌了,也是该修一修了,另外,如果围堤造田此事真的能够成真,这不是很好么?”
“成真?”贾若琳冷笑了一声道,“怎么,老史你觉得此事可能成功么?”
史名臣皱眉想了一下摇头道:“的确是不容易,我也常去乡下视察,一些沼泽地带也有涉足,的确是有一些乡民尝试着造一些堤围,但耗费力气太多,而且就算是勉强造出来一些田地,也容易被洪水淹没。
咱们广东这个地方,夏季下起雨来,刮起风来,那可真是毁天灭地一般的,一般的堤围,根本就扛不住,若真要造坚固的堤围,那要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可就海了去了!”
贾若琳点头道:“你没有听说,泉州海商张麻子捐款十万贯,广州商会捐款二十万贯,三十万贯的巨额财富,你觉得如果用来造堤够么?”
史名臣闻言盘算了一下,然后笑道:“若是全给给香山县,那肯定是够了。”
贾若琳顿时笑骂道:“那在香山打的算盘,我在番禺都听到了。”
他顿了顿道:“围堤造田之事,不是没有人想过,但屡屡仔细研究过,都要摇摇头放弃的。
这可不是修城修州衙,修城修州衙什么的,其实只要钱到位,也没有什么困难的,可这围堤造田,那里面需要解决的问题可多了,最大的问题还是钱啊。
围堤造田,当真要实现,所需钱财可能是这修城的十倍百倍,这么大的一笔钱,别说咱们广州了,就算是朝廷,也未必就能够拿出来。”
史名臣笑道:“你也别这么说,说不定咱们这新漕帅当真有方法呢。”
贾若琳哼了一声,正要说些什么,却听到衙役大声提醒道:“章漕帅到!”
嗡嗡说话的知县主簿们纷纷起身迎接,也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门外,他们也好奇,这位新来的转运使兼广州知州是何等人物。
只是这么一看,他们尽皆大吃一惊。
章衡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一身红色官服显得十分合体,当然这没有什么了不起,连那张英俊得令人自惭形秽的脸也没有什么,在官场上,长得帅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呸。
其实最令人惊诧的是,这个人实在是年轻得过份!
史名臣尤其惊讶,他早就听说新来的转运使很年轻,但没想到竟然年轻到这个份上。
一般来说,转运使一般都是四品以上的京朝官担任的,但看着这位新来的转运使的脸,大约也不过是二十出头,这么年轻的转运使,他也是第一次见到。
章衡看到大家惊诧的脸,也知道他们心中所想,打趣道:“怎么,大家是惊诧于本官的英俊,还是惊诧于本官的年轻?”
这话一出,顿时众人轻笑出声,气氛顿时轻松了一些。
章衡笑道:“大家都坐下吧。”
他率先居中而坐,于是大家也随后坐下。
章衡与詹崇文点点头,詹崇文赶紧站了起来道:“今日请诸位从辖地过来,主要是两个事情。
一个是章漕帅刚刚就任,请大家过来会个面,以后还有许多事情大家要一起办的。
其次则是有一件大事,请大家一起来协商办理。
漕帅,下官给您介绍一下各县的知县主簿吧。”
章衡点点头。
詹崇文笑道:“这位是香山知县史名臣……”
史名臣赶紧站起来拱手:“见过漕帅。”
“……这位是番禺知县贾若琳。”
贾若琳站起道:“见过漕帅。”
“……这位是……”
詹崇文一一介绍,尽皆介绍完毕。
章衡也将诸多人的名字与人一一对应过来。
詹崇文介绍完毕,然后又道:“……今日请诸位到来,要商议何事,应该有听说过一些吧?”
史名臣赶紧问道:“下官倒是听闻了一些,听说要围堤造田?”
詹崇文笑道:“正是此事,看来史知县的消息也颇为灵通啊。”
史名臣不好意思笑道:“下官也是今日才听说了一些。”
章衡将话接了过来道:“本官来说吧,广南东路粮食短缺,常常得从广南西路那边购买粮食,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堂堂一路,竟然连粮食都无法自给自足,这不是很奇怪么?
本官既然来了广南东路担任转运使,便要改变这种局面,所以本官到各处考察过,发现西江三角洲有许多的没有开发过的沼泽地,这些沼泽地其实相当肥沃,只要稍加改造,便可以成为优质的水田。
但问题在于,这些沼泽水位低的时候可以种植,但水位一高,又会毁损大半,所以,只要将堤围给造起来,西江三角洲这个地方,便可以平添两万顷可以种植的土地,有了两万顷的土地,广州便不再缺粮矣!”
众人面面相觑。
这里的顷不是后世的公顷,后世的一公顷是十五亩地,现在的一顷是一百亩地,也就是说,两万顷便相当于是两百万亩地。
章衡见众人没有说话,笑问道:“大家有什么意见,都可以提嘛。”
史名臣心直口快道:“漕帅,您这个决定下官是支持的,广南东路困于没有粮食久矣,本来就穷,还得拿钱去买粮食,百姓多困苦,若您所说的围堤造田真能够实现,那咱们广南东路可就要发展起来了。
不过下官却是有些担忧的地方,便是这围堤造田的难度实在是太高了,您说围堤造田可以得到两万顷的田地,那得造多少多长的堤围,才能够得到这么多的田地啊?
下官去看过那些沼泽地,沼泽地大多临江,是西江冲积而成,底下都是一些烂泥,想要在这些基础上建造起来堤坝,所需要的人力物力财力,是下官难以想象的。
正如漕帅您所说,广南东路实在是太穷了,所以需要这些田地,可正因为太穷了,咱们去哪里找这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去围堤造田?”
詹崇文屡屡想要打断史名臣的话,却被章衡给阻止了下来,让史名臣说了下去。
史名臣话说完,章衡看向其他的知县主簿,他们的神情可以看出,他们并不看好此事。
章衡点头道:“史知县所说的确是关键所在,这也是本官请你们来这里的原因,此事正是因为难度很大,所以需要各县一起协同,才有可能成功。”
番禺知县贾若琳忽然道:“漕帅,广州穷,我们下面的县更穷,我们是拿不出钱粮的。”
章衡看了一下贾若琳笑道:“本官当然知道你们没有钱粮,但县乡的士绅总归是有钱的吧?”
章衡这话一出,众人顿时变色。
贾若琳腾地站了起来道:“漕帅,此事万万不可!士绅乃是国之根基,若是无故盘剥士绅,朝廷将会失去威信,这是亡国之举啊!”
章衡一听便知道众人都误会了,笑了笑解释道:“你们先听本官说完,说完之后你们便明白本官的意思了。”
詹崇文瞪了贾若琳一眼,贾若琳阴沉着脸坐下。
章衡见状笑了笑,他是知道贾若琳的,这个番禺知县出身一般,不是什么正途出身的,但为人却是正直,为官更是清廉,在他的治下,番禺常年都是各县之首,但总是得不到升迁,大约便是因为他这个性格吧。
章衡并不因为如此而感觉恼怒,在他看来,有能力的人自然会有自己的主见,那些总是凡事说好,但却不干事的人,那才是做事情的灾难。
章衡笑道:“你们之所以觉得此事难为,是因为能够调动的资源太少,而调动资源方面,本官却是最为擅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