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的第一关注力并不是在秋临淮的身上,而是他突然发现泊意秋其实瘦了很多。他记得之前在凡界的时候,泊意秋跑去戏班子当花旦,强行饿瘦了一圈,当时的腰好像都没有现在细。
可能是因为这个劫数对他而言太漫长了吧。
秋意泊慢吞吞地想回头让泊意秋好好补一补就是了。
秋临淮没有立刻回答秋意泊,反倒是泊意秋试图从秋意泊怀里起来:“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们只是想交换一下记忆……”
秋临淮并不见怒意,只是问道:“赤血录的影响消退了?”
泊意秋点了点头,神色仓惶,秋意泊倒是很惊喜:“真的?!”
“那就好。”秋临淮意味深长地说:“你们要做什么回去再做。”
泊意秋明显是有些愣住了,秋意泊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半抱半扯地就带着泊意秋到了一旁的塌上,把人往上头一放,道:“爹,你说什么呢?这事儿怎么能少了你?”
秋临淮愣了一下,便听秋意泊接着道:“我看他就不太对劲的样子,八成还有点不太好,爹你快来替他看看,要不要送信去百草谷请先生?”
泊意秋坐在塌上呆呆地看着秋意泊,秋意泊已经坐到了他身边,试图把他侧过去好方便秋临淮检查,好不容易把这木头人给摆弄好了,侧脸见秋临淮迟迟不动:“爹?”
秋临淮轻轻应了一声,缓步上前替泊意秋检查,泊意秋的反应非常奇怪,有一种死了的人又活过来的惊喜和哀恸,秋意泊伸手握住了泊意秋的手腕,然后瞅准了手臂内侧最细嫩的那块皮肉用力掐了一把,甚至还扭了一圈,泊意秋下意识往回抽手,差点没跳了起来:“c……你干什么!”
秋意泊道:“疼不?要是觉得是梦我再给你来一下?实在不行给你来一刀?”
好歹也是个修士,掉一片肉养养也就回来了。
秋临淮的手轻轻地放在了泊意秋的头上:“阿浓,我不管你梦到了什么,但你现在已经醒过来了。”
“……是,爹。”泊意秋低声应了,老老实实让秋临淮检查了起来,结果是好的,其实只要给泊意秋一点时间,以太上忘情的霸道而言,只要泊意秋不再继续主动修习赤血录,赤血录迟早也会从泊意秋体内消失,但这功法来路不正,本身就有点受控于人的意思,这才求到了漱玉真君处用天魔舞将那一点邪气给引出来。
但有一点不太好,泊意秋本就是临近突破化神,天魔舞引出了他体内残留的赤血录,也引发了他的劫数——至于劫数是什么,这秋临淮就不知道了。
不过看情况也不太好问,劫数如此,无人可避,就如同当年秋意泊入了脱凡劫,他明明知道那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开解,却不能说不能做,也不能多见,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在里头沉浮罢了。
无他,今日可帮,明日可帮,后日呢?再以后呢?
修行最终还是要依靠自己的,若天命如此,不如及时抽身。
秋临淮简单解释了两句,两人听完便告辞了,也确实是没必要再待了,秋意泊是经历过的人,当然知道哪怕是父子这等关系也不好插手,但是他不一样了啊,他帮他自己,有什么问题吗?
显然没有。
但毕竟是要卡bug,这得悄悄的干,不能光明正大宣扬,否则跟指着天大喊‘贼老天你爹我就是在卡bug,你有本事砍我啊!’有什么区别?
当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泊意秋近乎贪婪地看着这一切,他和秋意泊坐在霞影上,比棉花还要软的云一层层地包裹着他,秋意泊故意叫霞影走得慢一些,叫他多看看。
秋意泊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噩梦能把泊意秋吓成这样,对,就是吓。他自己是什么人他心里很有点逼数,往日里无论是怎么样的噩梦,撑死了醒过来哭一场也就完了,哪有这样的后遗症?
梦终究是梦,是梦就有醒来的一天,也会有遗忘的一天。
可能是这梦太惨了。
秋意泊在心下摇了摇头,洞府近在眼前,他下了霞影,温和地道:“进去吧。”
泊意秋没有动,秋意泊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单独进了洞府。
泊意秋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洞开的洞府,慢慢地走了进去,不过是几步路的功夫,就已经坐到了窗沿的塌上,而另一侧坐的便是秋意泊。
要是不喜欢这一方景色,就不会将窗开得那么大,也不会特意在窗边放置一张长塌。他们一直都很喜欢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坐在这里,就着窗外清风明月吃茶用饭,闲聊看书。
秋意泊打了个响指,洞府慢慢地闭合了,几道金光闪过,层层禁制将洞府包裹了起来,确保没有一点声音可以流落到外面去,秋意泊抬手为泊意秋放了双碗筷,桌上是已经沸腾了的火锅,还是老规矩,番茄汤,加浓加番茄加菌菇,小料是他们惯用的芝麻花生酱加致死量香菜芹菜芝麻,再来一点豆豉牛肉酱和南乳调味,橙红色的汤汁在锅中翻滚着,他道:“先吃点东西垫一垫吧。”
秋意泊并没有过多的关注泊意秋,泊意秋不说话,他便也不说话,拿着一本书搁在一旁,一边吃一边看,自得其乐得很。泊意秋低头吃着鲜嫩的鹿肉和肥牛,再来两筷子脆生生的菌菇清清口,再接着吃肉,一旁堆得满满当当的菜居然被他们两个人吃了个精光。
难过的时候,吃一顿好的,那就会变得快乐一点。
泊意秋放下了碗筷,又倚在塌上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吐出了一口气:“我梦到的事不太好。”
“反正是个梦。”秋意泊头也不抬地说:“我们又不是学算命的,梦就是梦,再加上本来就有劫数影响,怕什么来什么也很正常,我前阵子遇到个幻境,我被扔回了现代,好家伙,加个班都能遇到隔壁公司猝死的同行来乱杀,在家里睡觉还有女鬼爬被窝,在海上还遇到了个老不死的妖怪,天天给我整幻觉,最严重的时候船上所有人脸都跟克系一样……不也过来了吗?”
泊意秋本来还有点低沉,闻言瞬间来了精神,别的不关注,就关注刺激的:“爬被窝?这么精彩的吗?小姐姐好看吗?”
“特别好看。”秋意泊道:“就贞子小姐姐的造型外加七窍流血,我一掀开被窝就差点和我脸贴脸,差点把我好看死了。”
泊意秋想了想,瞬间打了个寒颤,那确实是好看死了,物理上的死了。
“还当你有什么艳福……”泊意秋嘴唇动了动:“我梦到你老婆是个天下第一美人。”
“有多漂亮?”
泊意秋认真想了想,双手还比划了一下:“非要形容的话……金虹真君和漱玉真君的融合体。”
“噫。”秋意泊想了想,也没忍住打了个寒颤,怎么说,要是融合成了男的,那秋意泊确实是有点心动了,融合成女性……嗯那就不心动只欣赏了。“还有呢?这梦就这点?”
话在泊意秋的舌尖上转了一圈,他带着一脸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说:“挺复杂的,又很离谱——先是我们两不知道为什么在一起了,爹意外撞见了,气得直接走火入魔,三叔去安慰他,不知道怎么安慰安慰到了床上去了,然后三叔也气得走火入魔,我们也不知情,我们两跑到夏分城旁边一个小镇子里过隐姓埋名,过上了你侬我侬羡煞情多的生活,等到我们知道,三叔和爹就已经被对头杀了。”
“但是我们两都只有化神,对头有大乘期,打不过,师祖他们也知道了三叔和爹的事情,还被人宣扬的漫天飞,只能按捺下去,只说是两人都是因为劫数陨落的。因为这件事我们两分了手,还一起放飞到处约炮。”泊意秋说到这里不禁露出了牙疼的表情。
秋意泊好奇地说:“约了谁?怎么一起约?双-飞啊?”
“挺多的。”泊意秋沉重地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温师兄、林师姐,顾师兄,楼师叔,师祖,流宵真君,金虹真君、离安真君、漱玉真君……反正认识的除了亲戚基本都睡过了。你还喜欢睡妖修,什么黑皮大-奶……”
“停停停!”秋意泊比了个手势:“……我们玩的这么刺激的吗?你做的不是噩梦吗?这前半截算是,后半截也算噩梦吗?”
这不光男女不忌了,连人-妖都不忌了,真要是后半段都这样,撑死了算春-梦,因为前面他爹和三叔的事情就是为了让他们行为合理化,几乎可以称之为背景板了。
“不,你听我说完,我们很快就翻车了。”泊意秋道。
“啊?怎么翻的?”秋意泊说:“你别告诉是我们各位情人都生出了独占我们的心思,然后我们花天酒地,于是他们黑化了,把我们关进了小黑牢,天天轮煎爆炒……”
泊意秋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也不至于?你喜欢这个?……就是突然看破红尘,和我们一刀两断了,并且表示以后不共戴天,要是再敢出现在他们面前就断红尘?”
“不就是分手了再见到渣男就当场杀了对方嘛?”秋意泊有些不解,如果按照梦里的这个逻辑来说……哦也不必,就拿现实来说,他们要是愿意,能三百六十五天夜夜当新郎,新娘都不带重样的,哪怕在修真界混不下去了,到凡间每天骗几个无知少男少女什么的轻而易举。
“后来我们确实是在修真界混不下去了,因为爹和三叔的事情也不想再修炼了,就回凡间了。你旧情未了,看上了天下第一美人,我呢我也不想和你再见面,就去游历了,后来我听说你把秋傲天给搞出来了,我当时也没太注意,心想死就死吧,死了也干净,我猜你也是这么想的……后来,我意外发现那兔崽子不是我们真的儿子,他是个来夺舍的大能。”
“后面就很套路了。”泊意秋双手一摊:“他看上了你我的气运,想尽办法让我们为世人唾弃厌恶,通过一些手段反正和我们有关的人都不得善终,你一旦产生了自毁的想法后他就可以夺走你的气运,然后仗着前世的学识重头再来,我得知此事后想替全家报仇,结果他棋高一着,再者你我一体,你气运被他夺去,我便也厄运缠身,最终那兔崽子一路证道造化,还假模假样的流两滴鳄鱼眼泪,说什么你死不过是天命始然,能生下他这等圣人福缘就已经耗尽了什么的。”
泊意秋说罢,两人都沉默了下去。
不为什么,这个梦太合理了,没有一丁点儿不合理的地方,一切的行为逻辑都像是他们会做的,如果真的有一天,秋临淮、秋临与因他们而死,他们大受刺激之下确实有可能放浪形骸,也有可能就此不再修行,自杀做不出来但放弃修行绝对是做得到的。
毕竟放弃修行这种事情他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
人之初,性本恶。
秋意泊也是如此。
只不过他生在了一个好的时代,一个好的家庭。从小读书上学,矫正了他的三观,让他拥有了能够克制恶念的能力。他小时候看见阿姨家好看的玩具就偷偷塞进了袋子里,阿姨发现了告诉他,不经主人允许拿东西是不对的,让他知道这个行为是错误的,以后就知道不能这么做,上学的时候遇到傻逼挑衅他也想跟人家对殴一顿,但他知道,打架是不对的,打输进医院,打赢要赔钱,等到成年了就变成了打赢进牢房,更不值得了。
很多时候不做,是因为代价太大,他付不起。可是当他付得起了,那么做不做就是一念之间了——我都一无所有了,我已经没有舍不出去的东西了,我连自己都不在乎了,我想做就做了,又怎么了?
故而这个梦非常真实,真实到了几乎就像是在另一个平行世界就是这样的走向,然后通过梦投影到了泊意秋的脑中一样。
秋意泊突然说:“你跟我来。”
泊意秋有些奇怪,却还是跟着他走了,两人跳上了霞影,二话不说就冲回了秋临淮的洞府,“爹!我有要事!”
秋临淮见他们两个去而复返,当真以为是有什么要事,刚放两人进来,就见秋意泊当着他的面亲了亲泊意秋:“爹,我和阿浓其实是这种关系,你反对吗?不反对的话我们就定下来了!等我们都叩问真君境界了就办道侣大典昭告天下!”
秋临淮缓缓吐出一口气:“自然是反对。”
泊意秋脸色煞白,秋意泊却问:“为什么?”
秋临淮皱了皱眉头:“你们二人私下怎么胡来我不管,你二人本就一体,莫说是一体,就算是亲兄弟,你二人皆是修士,又是男子,既不存在子嗣便不会生出怪胎,也就算不得伤天和,譬如朝露,夜来而聚,日出而散。我也不曾对你二人有后嗣方面的期待,并无什么大碍。但,三纲五常在上,兄弟媾和,总是难听,故而道侣大典不必再想,我绝不会同意。”
泊意秋一脸惊愕:“爹,你说真的?”
“自然。”秋临淮淡淡地说:“许多年前我就听澜和说亲眼见过你二人行为过密,我便有些猜想了。”
秋意泊颔首:“不愧是我爹!那爹,我再问你个问题!”
“说。”秋临淮道。
“爹,要是三叔和你睡了,你会气得走火入魔吗?三叔会气得走火入魔吗?”秋意泊直接了当的问。
秋临淮神色清冷:“为何这么问?”
秋意泊解释道:“此事我一定要问,爹也一定要答,很紧要,至于为什么我不能说。”
秋临淮敲了敲桌子,示意二人坐下,他抬手烹茶,慢慢地说:“你二人亦非垂髫小儿,我既然不对你二人有所异议,自然也不会对临与有所异议,我与他一胎双生,他若真爱我,也非不可思议之事。”
“我亦爱他,却非男女之爱,但我二人若真有此一日,心神紊乱是必然的,然我与他亲密无间,有什么话不能说?说开了,也就好了。”秋临淮说道此处,微微沉吟片刻:“若临与一味强求,与他在一处,也不过是多了一处床笫欢-好,并不难以接受。”
秋意泊颔首,他也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要是三叔真有一日昏了头死活要和他爹在一起,他爹就算是冲着兄弟情谊也会先应下,后面的事情再缓缓而治,反正和自己双生兄弟在一起也不算难熬。
当然乱是要乱的,但也就乱那么一会儿,毕竟也是真君境界的大能了,秋意泊都能看穿,他爹为什么不能?
当他们踏入道途的那一刻起,其实他们跟凡人就已经没有多大的关系了,凡间的三纲五常并不能限制他们太多,说穿了,愿意遵守就遵守,不愿意那也没太多人管。
“谢谢爹!”秋意泊侧脸看向泊意秋:“明白了吧?”
泊意秋微微颔首:“……是我有些入魔了。”
“好,那我们走吧。”秋意泊与秋临淮道:“爹,我和阿浓出去一段时间,掌门真君要是问起来就说我们渡劫去了。”
毕竟不久后本来答应要回一趟苍雾道界,但现在看来是不成了。
秋临淮也不反对,颔首道:“去吧。”
秋意泊拉着泊意秋就走,却没有立刻下山,反而带他回了洞府,愣是等到了半夜三更,秋意泊才手一挥将洞府的东西收拾起来,做的特别干净,但凡是能用到的都没有留下:“走吧。”
泊意秋有些愣怔:“去哪?”
秋意泊笑眯眯地说:“那当然是私奔啊!按照剧情,我们现在走到了奸情被亲爹识破,我们连夜私奔,要去隐姓埋名做一对鸳鸯。”
秋意泊说到这里突然笑出了声:“都说只羡鸳鸯不羡仙,我们这回还成真的了。”
可不是嘛,为了当鸳鸯仙都不修了,真·只羡鸳鸯不羡仙。
泊意秋也不禁笑了出来:“倒也不必一步步走?要真的按照梦里的剧本走,那我们之后是不是还要去约炮?”
秋意泊竖起了一根手指:“不,你得这么想,我们为什么会放浪形骸,因为爹和三叔因为我们走火入魔,心神大乱,导致身死道消,现在爹看得比你还开,三叔人还在望来城当吉祥物,只要他们没事,我们就不用到处约炮了。”
泊意秋眉间微微一动:“那你还真要和我……嗯?”
“为什么不行?”秋意泊侧脸笑道:“嫌天弃地也不嫌弃自己,你真要有试一试的想法,我们在一起也无所谓,试试就知道划不划得来了,倒也不必这么守着贞操?修太上忘情又不用元阳。”
相反,红尘诀巴不得他们花天酒地,日日换新娘。
它还巴不得他们最好来个你爱我我不爱你,前期渣男白月光和蚊子血,后期蚊子血变朱砂痣,白月光变白米饭,渣男浪子回头最好还要火葬场,最好是爱而不得,最终迎来从此你我是路人这种不太美妙的结局。
不为什么,大悲大喜之下,才有感悟嘛!
如同秋意泊这种天天慢慢悠悠吃吃玩玩,这一块的感悟都快被他薅秃了,红尘诀当然想让他们换一个生活方式喽。
秋意泊想了想:“其实我不太介意你去约炮,要不约两回?熟人不太好下手,以后见了会尴尬,咱们委屈点让漱玉师叔给介绍两人?”
泊意秋不禁反问:“你自己怎么不去?”
秋意泊双手一摊:“难道是我做这种梦吗?我又没做,我也不想,我贼清心寡欲,谢谢你。”
泊意秋:“……我也不想。”
“为什么?”
“别问了,我不想。”泊意秋说:“我们别去了,我知道是做梦,你现在也快到渡劫的时候了,还是老老实实在山上闭关吧,别到处乱跑了,我也闭关得了。”
“不。”秋意泊深深地看着他,“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应该很了解我,世上没有人比你更加了解我了。”
“我已经化神巅峰,你还在元婴巅峰,陷于这个劫数迟迟不突破……就算你我本为一体,你是我的……迟早我们也是会分开的。”
他神色中流露出一些莫名的情状,带着泠泠的寒意,如同从高山上飞下的冷泉,寒透心脾:“譬如桃花,爱之称之宜室宜家,不爱则弃之逐水飘零,我想,我们是个善变的人……泊意秋,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