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本就没有公平可言, 他能变成黄品灵根的练气弟子,金虹道君能变成毫无还手之力的五岁小女孩儿,为何就不能有人变成阳神道君?不过秋意泊想这世间大抵还是讲究一些平衡的, 他这具身体灵根不好, 修为不高,开局还算是太平, 金虹道君年幼, 却家族富庶, 母亲疼爱,就是不知道鸣蕴道君是如何的。
但不论鸣蕴道君到底是不是本人, 秋意泊与金虹道君现在却实打实是露英殿弟子,露英殿靠扶瑶道君也是不争的事实,若扶瑶道君有个三长两短, 但凡鸣蕴道君有心,露英殿毫无还手之力。
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扶瑶道君忽地又笑了起来,她伸手招来了秋意泊,秋意泊走到了她的面前, 脑袋上就挨了一下, 随即又被她揉了揉:“你素来谨慎,今日怎得就告诉我了?”
脑袋上并不算疼, 扶瑶道君根本没用什么力道, 秋意泊低声道:“师傅待我好, 待我母亲、妹妹都好,师姐们也待我们好, 我自然也盼师傅好,师门好。”
扶瑶道君红唇微动,描画得精致漂亮的指尖又在秋意泊脸上拍了拍, 眉宇间笑意盈然:“……果然还是我慧眼如炬,灵鹤门内斗不休,磋磨了去多少风流人物?”
“我活了三千四百年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带着一种从容的自信:“这点东西我还是能看得穿的。”
扶瑶道君收回了手,她侧脸看向了一旁精致繁复的雕花窗,随着她的目光,那些窗一道道无声地打了开来,阳光倾泻而下,将她映得灼灼逼人:“秘境我必是要去的。”
“你们年纪还小,这些事今日也本不当与你们说。”扶瑶道君微笑着:“不入阳神,终究下乘,但即入阳神,有些事便是不得不做,不得不行。”
若为区区苟活,便舍弃本心,心即不存,又谈何道心?
金虹道君低声道:“可这天地并非师傅一人的天地,这天地间亦非只有师傅一人。”
扶瑶道君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人与我何干?”
“总不能为了你这个小丫头,我就要放弃我的道。”扶瑶道君一指在桌上轻轻叩了叩:“好了,总也不必担心,你们就是叫我养的太娇气了,一个两个仿佛没了我这天就要塌了一般,其他宗门哪有道君亲自当掌门的?天天管你们的花儿钗子的,我哪来的时间去修行?恰好借着这一次机会,掌门之位我会交给你们大师姐……”
清月有些艰难地道:“师傅的意思是……这次就不回来了吗?”
“说什么晦气话。”扶瑶道君挑眉道:“难道你们大师姐当了掌门,还敢拦着我不让我回宗门?”
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唯有秋意泊和金虹道君沉默不言,他人或许听不出来,他们却能听得出扶瑶道君有那么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在。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露英殿是个好地方,扶瑶道君亦是个好师尊,哪怕此处不过镜花水月,但镜中花谢,水中月碎,谁又甘愿?
扶瑶道君的目光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眼中流过了一道清浅的光,她又笑开了,弹指道:“好了,话就说到此处,莫要记挂在心上。你们也去玩吧,免得浪费了这烂漫春光。”
众人纷纷告退,秋意泊与金虹道君走在一处,在客峰上散步。客峰上有扶瑶道君的神识笼罩,鸣蕴道君为表礼貌,不会来打探此处。秋意泊平静地说:“可惜了。”
可惜投身的时机太差,二十年,也不过修到元婴罢了,再有一步才刚是化神,距离道君之间的博弈还是差得太多了。鸣蕴道君的身份让他占尽了先机,灵鹤门也不是能够牵制鸣蕴道君的东西,更没有正邪之争混杂其中,这件事就被简化成了道君之间的博弈,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扶瑶道君哪怕能与鸣蕴道君势均力敌,但扶瑶道君在乎这片虚假的天地,可鸣蕴道君却不在乎。
差不多了。
若他们二人之间能有一人恢复修为,还有一战之力。
可惜,就是没有。
金虹道君缓缓地走着:“难道师傅就只能和那老王八合作吗?”
“或许还有其他道君愿意结盟。”秋意泊道:“但师傅说了,也没几年秘境就要开了。”
与人结盟,性命相托,哪里是几年就能成了的事儿?若非秋意泊从小与他相识,几百年的交情,难道他就会随意地邀请秋意泊来问虚道界?难道秋意泊就会随意地跟着他来?
金虹道君沉默了一瞬:“叫我们来,只为了叫我们看着吗?”
秋意泊露出一点笑意:“或许?”
秋意泊在金虹道君的肩膀上用力按了按,“那要不我给你出个馊主意,你去给鸣蕴自荐枕席,半路反吸他修为,你看怎么样?”
金虹道君咬唇轻轻笑了笑,眼波流转之间道:“……也未尝不可?”
秋意泊:“……”那还是让扶瑶道君干吧,毕竟扶瑶道君成功的概率基本是在五五或者四六之间,换金虹道君收尸都不用了,连人皮都不会剩下。
他做了一个投降的手势,示意他输了。
王金虹不愧是王金虹,就是牛逼!
两人一时无言,扶瑶道君的神识却在慢慢地消散,若有若无地游离在客峰之上,这种表现应该是扶瑶道君离开了灵鹤门,但留下了一道神识保着弟子们。
两人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收敛了眼神——秋意泊是故意说给扶瑶道君听的,当然,不是为了撺掇扶瑶道君去吸干鸣蕴道君,而是再提醒她:要小心鸣蕴趁着双修之际痛下杀手。
谁敢说鸣蕴做不出这等事情来呢?双修这事儿除了合欢宗喜闻乐见,其他修士那都是慎之又慎,与人心神交融,那可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但凡双修的另一方有什么不好的心思,那可就是直面神魂的伤害。
能提醒的他们已经都提醒过了,其他事情还得看时机,更多的就要看扶瑶道君自己了。
两人走出了客峰,聊天的内容也开始趋于正常,路上还遇到了一大群一道出去逛灵鹤门的师姐妹,大家就一起嘻嘻哈哈的玩去了。
秋意泊心中一动,与金虹道君打了个声招呼,自己就往天云峰去了。刚到天云峰,就见到了个熟人——秦渺。
“秦师兄。”秋意泊行了个礼,笑着道:“我回来了!”
张少宁跟着露英殿一道拜访灵鹤门的事情还没有这么快就传到天云峰来,秦渺愣了一下,眯着眼睛似乎在打量着他到底是谁,不多时就用肯定的语气叫了一声:“少宁。”
他大步走了过来,一手在秋意泊肩头狠狠拍了一下:“好小子,你居然没死?!”
秋意泊被拍得一个踉跄,笑道:“师兄你说得盼着我死一样!”
秦渺朗声而笑:“没事就好,走,带你去见师傅!”
秦渺又问秋意泊这些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秋意泊这套话术已经编了很久了,半点错处都找不出来,秦渺听到他被人废去修为扔下山时就已经皱起了眉头,再看现下秋意泊元婴修为还是松了一口气:“那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秋意泊道:“多亏了扶瑶道君,道君替我寻了不少天材地宝,日日洗经伐髓,才有今日之效!”
秦渺颔首,他眼中流露出一道奇异的光,他低声道:“那确实要多谢那位道君……”
不多时,他们就找到了青冥真人,青冥真人如今还是元婴修为,面容枯朽,与耄耋老者无异,唯有一双眼睛,精光闪烁。一见秋意泊,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直到过了许久,他忽地抄起了一旁的鸡毛掸子就朝秋意泊打去,秋意泊硬是受了三下,第四下他就转身就跑了,青冥真人在后面怒吼道:“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我不!师傅你打人好疼啊!”秋意泊头也不回地狂奔。
青冥真人虽然看着老,那修为却是实打实的,步履生风,身轻如燕不在话下,如电一般追到了秋意泊身后,手中鸡毛掸子二话不说就打在了秋意泊背上,秋意泊被打得一个踉跄,一手反手捂着自己的背:“师傅你听我解释啊——!”
“打完了再听你说!”
“嗷——!”
……
是夜,王怀宙回到了天云峰,他问答:“听说少宁回来了?”
“嗯。”秦渺一手持着茶盏,平静地说:“他已经有元婴修为。”
二十年间,他们从筑基到了化神,少宁从练气到了元婴,他们还是玄灵根,少宁却是黄灵根。哪怕是有道君亲自栽培……这也太快了一些。
他们也超有超出常人的速度,他们找了不知道多少借口,伪造了多少奇遇,才显得这一份境界合情合理。
秦渺忽地嗤笑了一声,斜眼看向王怀宙:“当年是谁笃定地说少宁不是?”
“少宁确实不是。”王怀宙目光平和,他将杯中茶一饮而尽,起身便要离去,秦渺问道:“为什么?”
“你自己出去打听就知道了。”王怀宙扔下了这一句便离开了:“与其关心他,不如想一想四年后该如何。”
四年后,便是‘镜月天境’开启的日子。
另一侧。
秋意泊看着面前面露鄙夷之色的灵鹤门弟子,道:“这位师兄,你再说一遍?”
那弟子指着秋意泊道:“再说一遍又如何?你当我不敢?”
“委身妖妇座下的娈童,也好意思与我们称兄道弟?”那弟子冷笑道:“亏得还是我们灵鹤门的弟子,难道宗门中就教你如此厚颜无耻了?”
另一弟子也跟着讥讽道:“师兄说错了,他哪里是委身给那位?他也有那个福分?恐怕在露英殿里里当个炉鼎吧?!张少宁是什么资质,难道还有人不知道?区区黄品灵根罢了,二十年就修到了元婴,张师弟,你可要小心些呀,不若师兄赏你些鹿鞭虎鞭的补补身子?!”
“怎么?难道我们说的不对?你若有种,便出手呀!”
秋意泊眉间平和,指尖却凝出了一缕清亮的光,光晕闪过,轻而易举的取了那两人的项上人头。秾艳的血从两具无头尸体身下缓缓溢出,秋意泊微笑着道:“两位道友辱我师尊,辱我宗门,得此下场,应该的。”
灵鹤门弟子一片寂然,他们看着那两具尸体,又看着斯斯文文地擦拭着自己的剑的秋意泊,有一化神弟子喝道:“你居然敢在我灵鹤门中杀我灵鹤门弟子?!”
“杀了就杀了。”秋意泊看向他:“怎么,这位前辈要为这两个口出狂言之辈讨个公道?……前辈认为,他们说得对?”
化神弟子一时语滞,他知道其中厉害,自然不敢说这两个弟子说得对,可难道就此忍下?
秋意泊忽地嗤笑了一声:“灵鹤门,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