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泊和泊意秋又关注了几天抄书贼, 总算是搞清楚了对方的操作模式。
其实这事儿说起来还是因为秋意泊和泊意秋两个人的库存太过丰富的关系,想也是,这千年下来, 还能叫他们随身带着的, 哪一本不是经历了大浪淘沙?当真是各领风骚。如今拿出来去卖,还卖的那么便宜,青山书院的学生大多还是年轻人, 对于这等话本中描述的光幻陆离那简直就是老鼠掉进了米缸,每一本都好看,每一本都想买。
但问题来了,一百文, 是一个在书斋中很低的价格, 但这一百文就足以叫普通富裕人家吃上半个月细面了。哪怕是王公贵胄, 到底顶了个学生的身份,月银有限。你说多买点,那确实买得起,回头家里一问,你这个月这么多钱都去买书了?买什么书?豁,一看全是不正经的话本,跟正经搞学问的书屁关系都没有。那这学生的日子还想不想过?这不得被暴怒的亲爹祖父连夜打一顿?要是家中管教严厉一点, 打得半个月下不来床都不是没有可能。
于是青山书院的学生们第一个想出来的办法就是互通有无,大家各买一本然后换着看, 反正都是孤本, 也不怕重复了。要是谁真的喜欢,借来抄录一本,都是情理之中。
但抄书贼就不同了,他有一双善于发现商机的眼睛。他知道清风斋里好书众多, 哪怕被青山书院的学子一通追捧后,铺子里的书依旧是满满当当,而且依旧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孤本。而学生们在看完这些书后,不少会被作者文笔、理念等所折服,从而追捧,而学生们买不完清风斋的书也是事实。
所以他就偷偷来清风斋抄录,看见好的,那就抄录全文,要是他觉得不太好,就摘抄几章。抄完之后他就将所抄写的话本藏到最深处,转而在书院中传阅自己抄写的书籍,吹捧作者的文笔思想等,学生们也不知情,只道是他买来自己抄录的,他愿意分享出来给大家看那自然是好。
紧接着抄书贼就开始观察,要是这几章内容在书院中反应很好,他就来清风斋将那本书买回去,然后高价转手原本,同时再卖自己抄录好的复刻本,那时学生们都被吊的心急如焚,当然愿意买复刻本,毕竟都是孤本,原本没了,那肯定就只能买手抄的复刻本了。要是反应不好,那就作罢,左右清风斋书那么多,故意藏起来的书几乎没有可能在短时间内被找出来,等回头什么时候想起来了,就把这本也买回去,免得回头被人发现损了他自己的清誉。
秋意泊和泊意秋不禁面面相觑。不是,这道界凡间物价很正常,约一千文铜钱就是一两银子,一两银子可以在他们这个清风斋里买十本书了,就看的这几日,这抄书贼也卖出去了三本高价的孤本,加起来一共四十五两银子,其中有一本是一个出身尚书府的女公子买的,故而价格高了一些。
四十五两银子,几天就赚了四十五两银子,这还不算之前一个多月的,他怎么都不该穷啊!毕竟清风斋也不禁学生们买书之前翻两页的,他直接买回去得了,何必要每天跑来抄书?
“……他家难道有重病之人?”泊意秋托着腮说道:“但看着也不像,我看他面相挺好,端的是父母双全,亲人康健的格局。”
虽然他是学修仙的不是学算命的,但基于一通百通的道理,多多少少能看出来一点,别说,还怪准——泊意秋觉得这是因为修行到了一定的地步,本身与天地法则互相沟通,从而冒出来的一点微妙的第六感。没有道理,但第一眼感觉就是如何如何……通常还挺准的。
秋意泊含笑道:“你猜猜看?”
泊意秋想了想,干脆地摇头说:“猜不出来。”
这种能让抄书贼这么干的理由太多了,他懒得费这个神。
秋意泊解释道:“很有意思……他其实一点都不穷,甚至很有钱。他父亲乃是员外郎,祖上也出过阁老,这小贼又是家中独苗,还是个老来子,他爹就没有不依着他的。”
泊意秋:“……所以?”
秋意泊低眉浅笑道:“他就是爱钱。”
传说中极致的吝啬鬼,对自己都十分吝啬,抠得不得了,什么吃穿住都不打紧,每天这小贼睡前都要数一遍自己的钱匣子,然后当枕头睡。
他家住在距离上京城不到百里的小镇上,他爹不舍得他每日来回,就给他钱在长平街租一间宅子,他这倒是没办法作妖,因为家中时常来人送物什,住在什么地方家里人都能见着。但其他家里看不见的……他家里头送来的好东西都被他变卖了,一个员外郎家少爷,就留了一件锦衣回家的时候穿,其他都是和书院里穷苦人家的学生一样穿书院发的学生袍。每天能省则省,路边买两个馒头吃一天,哦,他还很聪明,直到人不吃盐不行,所以定期叫家里送一缸咸菜来,对付着咸菜配馒头,都不用自己花钱买盐。
这小贼真的很有意思,他似乎是有一个阶段性目标的。秋意泊听到他嘀咕,说本来还要明年年底才能成形,多亏了清风斋,等过完年他就能在长平街买一间大院子了,买了大院子就拾缀几个清雅小院来,租给几个出身穷苦但有才华的同窗住——不是看中了同窗穷苦想要帮扶,而是看中了对方有才华,指望着这几个同窗里能有人一举高中三甲,那他这个小院就是状元宅,从此不管是卖还是租,那可是翻十倍百倍的价格,财源滚滚来!
泊意秋:“……”
别说,这他们还真的只有在电视上才看见过这么爱钱的人。
这次算是见到活的了。
泊意秋摇头道:“做生意倒是一把好手……”
秋意泊则是道:“可用,但不好掌控。”
瞧他这么爱钱的法子,一切行动力都是为了让自己的钱变得更多,看他又是个很有想法的,很难被人管束。泊意秋的意思是或许是可以带他去修真界,没必要,一般人管不住他。因为他赚到的钱是得他自己的,不能是给别人赚的。
其实娄丞真君也爱赚钱,只不过他自小就在凌霄宗,被培养出来的三观让他足以克制自己的欲-望,为凌霄宗赚钱对他来说和给自己赚钱无异。但抄书小贼又没有和他们有什么深情厚谊,怎么收服?总不能他家里没事故意给他弄出点事情来,好让他们去施恩吧?
这人很可能以后就往经商这个方向发展了,前期依靠他那个员外郎老爹,旁人多少要给他几分脸面,但真要做到了皇商级别,他爹就不够看了,员外郎这种闲职,多是捐出来或者蒙荫的官身,并没有什么实权可言,很有可能他就会无声无息地死在哪里。
“怪不得因果不深。”秋意泊忽然灵光一闪:“……或许我们这个书斋也开不了太久了。”
他这书斋本来就有点离谱,悄悄的卖闲书也就算了,哪个书斋不卖点闲书?但经由这抄书贼这么一通炒作,学生们高价买孤本,想来不用太久就会传到他们家中大人亦或者书院先生耳中,学生手上这些闲书肯定是要被抄没的,学院中估计还会下禁令,不许传阅闲书。此外八成还要有人来清风斋警告他们不许再卖闲书——从古至今家长都是如此,自家孩子不学好,那肯定是外面有人带坏了自家的孩子!
他们清风斋就是带坏他们乖巧聪慧孩子的那个坏东西。
泊意秋眉间不动:“就因为一点闲书?”
“毕竟是在书院旁边。”秋意泊笑着解释道:“要是换作其他地方或许还好一些。”
“你想如何?”泊意秋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听他们的吩咐?”
秋意泊不可置否:“不想招惹麻烦。”
泊意秋啧了一声:“你脾气可真好,要不然你也别修什么道了,剃了头上山当和尚去吧,不是还有如明和尚,让他给你拉拉关系,说不得你一上山就立地成佛了呢?路过的乌鸦都要给你嘎两声祝你成佛。”
秋意泊笑了起来:“你这张嘴!”
“我怎么了?”泊意秋说着,目光落到了书架上,他记得前几天秋意泊在里头放了一本大红封皮的话本,一看就知道是春宫图,现在已经不见了,也不知道被谁买走了。他道:“反正换了我,该卖卖,既然说了我不卖好东西,我就把春宫图和艳情话本放架子上卖!”
秋意泊莞尔道:“那你怎么不干脆把隔壁买下来,再开个吃喝嫖赌一条龙?”
泊意秋也不落下风:“正有此意。”
末了,他补充了一句:“……再缓缓,这几天没这个心情。”
“快两个月了,还没过去?”秋意泊扬眉问道。
“嗯。”泊意秋含含糊糊应了一声。秋意泊却笑得更加幸灾乐祸了,他或许是习惯了那种高压,更善于排解,如今哪怕一丁点儿的快乐情绪也能让他轻松许久。泊意秋却是快乐惯了的人,和秋意泊相反,恰恰因为平时心都很大,突然计较起来一丁点儿的不舒服就能让他低落很久。
秋意泊坐在了泊意秋的身边,随手牵了他的手在掌中把玩,细腻的皮肤带着一种玉石般的质感,放在手中也像是一件举世难求的艺术品,他笑着说:“你说,该不会我们两是相克的吧?你好我就不好,我不好你就好了。”
“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哎,你想,我在凡间当权臣,你在凡间被妖精抓走差点当了人家的压寨郎君,我意气风发,你被扣在望来城……我在渡劫发疯,你在苍雾道界呼风唤雨,前阵子我合道又不太好了,你搁外面叩问阳神……”
泊意秋懒洋洋地眯了眯眼睛:“我看你是吃饱了撑着脑子都不清楚了。”
他两就是同一个人,天煞孤星都是克亲朋好友,都不带自己克自己的!
秋意泊大笑了起来,他低头在泊意秋的手背上亲了亲,目光落在了一楼……他虽然不想招惹麻烦,但确实也不必太过退让。毕竟又凭什么呢?别人是真金白银的达官贵胄,可他也不是真的书斋老板啊!
他心念一动,与泊意秋道:“去不去钓鱼?”
“不去。”泊意秋想也未想就说:“要去你自己去。”
秋意泊哄着他:“真不去啊?”
“我留下来看店。”泊意秋的言下之意就是别哄了反正他是不会去的。秋意泊也知道他现在情绪不好,倾身在他额上响亮的亲了一记,神清气爽地说:“行,那我去了。”
今日阳光正好,不出门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泊意秋幽幽地说:“空军。”
秋意泊一哂,从纳戒里翻出来许久没用的钓鱼杆和水桶出门去了。
说起钓鱼,秋意泊也是有许多年没钓过鱼了,记忆最深的一次还是在苍雾海上他和池玉真一道用归元道君给的符咒电鱼……嗯,毕竟电之前也是钓了的,也是算数的。
说来许久都不见池玉真,也不知道他如今如何了——应当也进真君境界了吧?就是不知道在哪个阶段,说不得现在正在渡劫期到处发疯。
秋意泊想起老友,心情不免更好了几分,一出门去,见冬日暖阳灿烂,更是愉悦。他钓鱼的地方其实就在不远,青山书院依山畔水而建,有一条小河在,那处刚好是钓鱼的绝佳地方。
上京的冬天虽然下雪,却不是冷到离谱的级别,今日看着气温也没到零下,秋意泊披了一件薄厚适中的斗篷就觉得正正好好了。他没走多久就到了河畔,见河畔不少垂钓人——嗯,果然有好眼光的不止他一个人。
因着人多,他随便选了个位置就坐下了,也不挑什么,旁边十几步外还有个七十来岁模样的老叟,裹着一袭棉袍,戴了个斗笠搁那儿钓鱼……嗯,说是钓鱼不太恰当,他是弄了个靠背的藤椅搁那儿边钓鱼边午睡,此刻斗笠半掩在面上,听着呼吸感觉睡得还挺香。
秋意泊也喜欢清静,见状觉得正正好好,就团了团秘制的饵料打了一个窝,又搁那儿舀了水搓鱼饵。说起来这些饵料还是在冬霖城买的呢,就温夷光给人当地陪还被人抢了法衣的时候。
秋意泊想起来就想笑。
哎对,后来他还带着温夷光去冬霖城套人家麻袋,还被金虹师叔撞了个正着,温夷光尴尬地满脸都写着‘快逃’。
秋意泊不经意间笑出了声,却又很快收声了,免得扰人清梦。
就秋意泊出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浮在水面的鱼漂就有了动静,秋意泊一话不说直接手杆,果然一尾鲤鱼破水而出,这至少得有半斤重,秋意泊暗自夸了一句这冬霖城的鱼饵可真好使,不愧是海边城市,对付鱼就是很有一手。
秋意泊打量着鲤鱼,不自觉地想起了‘金鳞喷云鲤’,又是会心一笑。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时除了人是真的外其他都是假的,现在是除了这鱼不是金鳞喷云鲤外其他都是真的。
啧啧,要知道他这个鱼竿那可是他用无定辰星炼制出来的,别的法宝都是大量其他材料里加一小块无定辰星,这鱼竿可实打实全是无定辰星,别说一尾鲤鱼,就是真的大乘期的金鳞喷云鲤来了,都得给他钓上来——当然了,这鱼竿主打的是没用的时候当鱼竿,有用的时候掰一截下来炼器。
当时是这么想的,但不妨碍秋意泊用了这鱼竿好几百年都还没到把它掰一截下来的时候。
就这么用着呗。
这么一说,也好久没有炼器啦,他还有点手痒。
秋意泊将鲤鱼解了下来,打了桶水放进去养着,重新挂饵抛钩,眯着眼睛晒着暖融融的太阳,想着要不不顾泊意秋的死活,把他拖上床,末了他去闭关炼器玩玩,让泊意秋顶着死鱼眼搁外头看店好了。
炼点什么呢?要不正经弄个鱼竿吧?他都已经是阳神巅峰的道君了,感觉这无定辰星鱼竿不配他高贵的身份了!
整个龙筋渔线!再用各种好材料炼制个鱼竿!——主打一个没事钓鱼,有事钓人。
正想着呢,鱼漂又有了动静,秋意泊连忙拉竿,这次那头的力道有点大,秋意泊眼睛都不眨一下,只听见一声破水声响起,一条老大的青鱼飞上了天空,得一下摔在了地上,惹得周围的钓鱼佬都不禁看了过来。
那青鱼还在地上不断地扑腾着,看着都能蹦跶上天了,粗壮的鱼尾巴把泥地拍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秋意泊上去一脚踩在了鱼头上,将鱼钩解了下来,这条青鱼约有十斤,头朝下塞进木桶里,桶都只能装下半个它,一半鱼身还在外面扑腾,木桶都快被打翻了。
秋意泊眯了眯眼睛,目中闪过一道危险的光,当即拎起鱼抄起鱼竿就给鱼头来了一下,大青鱼被再度扔进了木桶里,这次虽然还是半截鱼身在外面,但它不动了。
“……公子好大的手劲。”刚刚还在安睡的老者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
这位公子看着文质彬彬,十斤的青鱼他说拉上岸就拉上岸,那么细的鱼竿直接一下就把鱼给敲晕——对付这么大的鱼,一般人都得用木棍。
秋意泊扬眉笑了笑,没说话,坐下来继续钓鱼。
可能是冬霖城那鱼饵太带劲了,八成是混了点带灵气的果子,秋意泊想象中的悠闲钓鱼没有发生,那是一杆连着一杆,很快那个小木桶就塞不下了,旁边的钓鱼佬们则是一无所获,干脆摆着也不管了,脑袋都往这边转,围观这个奇景。
“不对啊!这位公子是什么运道啊!我在这洗墨湖钓了这么多年,还没钓过这么大的!”
“啧,人比人气死人啊!别人一条连着一条,我一个上午到现在一条都没有!”
“那位公子用的什么鱼饵?看着像是面团……这能有我的蚯蚓好使?!这不可能啊?!啊?!”
秋意泊那是面不改色心不跳,主打一个轻描淡写,仿佛这种事情他已经见怪不怪,其实心里在暗爽。方才睡觉的那个老叟提着桶过来了,“公子用我的吧!”
秋意泊侧脸望去,道:“多谢老翁,只是给了我,您用什么?”
老叟摇了摇头:“没事,左右我今天是钓不上来了!”
秋意泊想了想,露出一个狡黠地笑容来:“那一会儿您走的时候我分您一条?”
老叟一顿:“……?”
“就那条大青鱼怎么样?”
老叟下意识便道:“那就却之不恭了!”
说罢,他自己也愣了一下,又摸了摸鼻子,看着似乎在唾弃自己,接着道:“看来今日我得早些回去,否则这鱼就要不新鲜了……”
“没事,我下手有分寸,保准您提回去还是活蹦乱跳的。”秋意泊心念一动,挥出一道灵气续了大青鱼狗……鱼命,老叟见大青鱼尾巴又动了动,放下心来。
既是如此,老叟也不走了,就拖了自己的藤椅过来看秋意泊钓鱼,秋意泊瞧了一眼他那个一看就很舒服的藤椅,道:“您老真是个老手,来钓鱼还带了这么舒服的椅子。”
秋意泊就是直接坐在了石头上,别说,怪凉的,还硌屁股。
老叟笑道:“问旁边人家借来的!”
“哎?还能借?”秋意泊道:“那您给我指个路,回头我也借去。”
“行啊!”老叟直接报了个地址,就在湖边最近的那条街,要是抄近路直接从房子间隙里穿出来还真没多远,老叟又道:“公子还打算经常来钓鱼?”
“这不是冬日里闲着无事嘛。”秋意泊笑道:“太阳好就想出来放放风,总是关在铺子里也憋闷得很。”
“铺子?”老叟接了一句,秋意泊便解释说:“就在长平街,开了个书斋,做书院学生的生意,做我们这行的,不到下学店里也没有什么客人,还不如出来走走。”
“原来开的是书斋。”老叟目中流露出一点欣赏的光:“怪不得公子一派水墨清华,想来公子也是有功名在身的了!”
秋意泊此时又上了一杆,他一边解鱼一边说:“叫老翁失望了,我不过一介白身罢了。”
老叟反而有些惊讶:“竟是如此?那为何不考呢?”
秋意泊提着一条十一斤的鱼,斯文微笑,手中却是鱼竿一扬,干净利落地把鱼给敲昏了头:“考取功名哪有钓鱼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