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狱中。
曾在洪武朝关押了无数贪官污吏的大狱,如今人丁凋零,入住率不足一成,彻底衰败了下来。
狱卒押着朱慈烺,将他送入一间阴暗潮湿,不见光的牢房之中。
朱慈烺沉默不语。
两行清泪从眼角滑落。
他未曾想南明朝廷竟荒唐到如此地步,朝野上下没有半点进取之心,偏居一隅之地,任由建奴在北方京都肆虐。
当他听说清廷伪帝让那群八旗在北直隶肆意圈地之时,光复山河之心犹如烈日炙烤,急不可耐。
蛮夷以跑马圈地,且所圈之地中,百姓立刻便要滚出去,若是有被看上的女子,则要留下,而且财产也要留下。
那所谓的螨清摄政王,竟说已为这些被驱逐的百姓想好了出路,还可以回来种地,但是必须是以奴隶的身份,收成全归八旗主人。
美其名曰:投充。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奴隶太多了,一个普通的八旗名下就有上千奴隶,逃跑者众多。
清廷下令,逃一次鞭刑,二次鞭笞,三次斩。
容纳逃奴的奸民,庇护一次便斩,邻里连坐流放。
朝中汉臣反响极大。
连连上疏。
得到的答复是:法令不严不足以束民,独见奴隶之累,岂不闻贵族之苦?
他们玩命的血战,才得来这些土地与奴隶,若是立法不严奴隶跑了,谁来种地?
要苦死贵族吗!
朱慈烺每每念此,便心急如焚,痛苦不堪,他步履蹒跚的趴在监栏处,沙哑开口道:“可否为孤买些香烛。”
狱卒面面相觑。
最终沉默着离开了。
片刻后。
一名校尉走来,恭敬拜了拜,张了张口,顾忌祸从口出,不敢言语。
只是将香烛点燃递了过去。
“有劳了。”
朱慈烺眼眶发红,带着些许鼻音感谢道。
那校尉摇了摇头,站回了黑暗中。
朱慈烺将香烛摆放在北方,深深叩拜,悲伤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
大狱中所有人为之凄然。
不多时。
或许是他闹的动静太大。
有人持口谕来,要再开堂会审太子之真假。
朱慈烺被迫跟去。
武英殿内。
龙椅之上的朱由崧已然十分不耐烦,眼中带有一丝醉意,气呼呼的半句话也不说。
朱慈烺蹒跚入殿。
望着群臣躲闪的眼神,他自己也沉默不语。
他深知自己无权无势,只不过是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央一枚棋子罢了,多说无益。
刘宗周颔首示意。
大臣王铎站了出来,指着一名哆哆嗦嗦的太监,喝问太子道:“这是何人?”
朱慈烺目光微动,看了过去,顿时眼中有了神采,惊喜道:“方先生也在!”
群臣沸腾。
这个太监赫然是东宫旧时詹事太监,方拱乾!
“啊……”
方拱乾闻声惊惧,低着头退到后面,即便有人叫他,也不敢上前,更不敢言太子真伪。
群臣争论片刻。
又一大臣站了出来。
张孙振冷喝道:“你就是王之明!狡辩也无用,你冒充太子是何居心!”
朱慈烺满眼失望:“孤来南京,从未去证明自己是太子,你等不认罢了,纵使皇考皇帝再世又有何用,你等还是不会认。”
“尔等又何必更易孤的姓名?”
“尔等不愿立皇考之朝,何必自相蒙骗至此呢。”
群臣闻言窃窃私语,有恨恨者,有羞愧者,没有人敢做决断。
朱由崧不满道:“王之明假冒先帝东宫,其本人是驸马都尉侄孙,知晓东宫事不足为奇,诸臣不必揣摩忧虑,将其押下去吧。”
“是,陛下!”
左都御史李沾恭敬领旨,而后转身喝道:“王之明!”
朱慈烺沉默不应。
“为何不应?”李沾皱眉。
朱慈烺横眉冷对:“何不叫我明之王?”
而后不理不睬,仰天高声大呼:“太祖高皇帝、皇考皇帝,儿孙不孝,无力光复汉明江山……”
忽然。
一只厚重温暖的大手拍在他肩膀,温和的声音响起:
“你没错。”
朱由检从他身后走出,神色淡然中带着温和。
朱慈烺身形僵住了,缓缓转头,待看清来人面孔,眼前瞬间模糊一片,不可置信的喃喃道:“父,父皇?”
“父皇,您没死啊?”
朱由检汗颜,无奈的笑了笑。
这怎么还成传统了。
“无人为你验明正身,那便由父皇为你主持公道。”
朱由检冷然扫视全场,语气不容置疑道:“吾儿慈烺在此,可还有再呼王之明者。”
“父皇!”朱慈烺哽咽抽泣,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捏的指尖发白,也不松手。
静!
左都御史李沾目瞪口呆,脚下一软,踉跄两步退至后方。
群臣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惊恐万状的看着朱慈烺身边之人,神色都有些恍惚了。
刘宗周惊愕道:“陛下?”
“嗯?爱卿唤朕何事?”朱由崧还在品尝美酒,喝的醉眼朦胧,闻声和颜悦色道。
“滚下来!”
朱由检眉头紧皱,冷冷喝道。
“朕?”
朱由崧吓了一个激灵,左右瞅了瞅,不可置信的指着自己。
朱由检拉着儿子走上前,毫不留情的将他肥胖的身躯拎起,重重丢在一旁,十分自然的坐在龙椅之上。
他目光扫视全场,幽幽道:
“怎么,如今一年不到,诸位爱卿认不得朕了不成?”
“是不是还要验一验朕的真假。”
这一句话给群臣干不会了。
各个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在场为官的都是进士出身,在崇祯朝经常面圣,对龙椅之上的身影熟悉到了极点,有心质疑,但质疑的话,竟然半点都说不出口。
“陛下,陛下何以回天……”刘宗周眼巴巴的问道。
“朕何须跟你解释?”
朱由检冷哼一声,不屑置辩。
轰隆!
霎时间,大殿内雷霆密布!
刚刚缓过劲来,撑坐起来怒不可遏的朱由崧,脸色顿时凝固。
而后若无其事的继续躺了回去。
噗通!
“陛下息怒啊!”
文武百官惊恐万状的跪了一地,以头抢地,惶恐至极。
显灵了!
大行皇帝这是显灵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