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方从哲、叶向高等鼎鼎有名的大儒闻言面面相觑,满头雾水。
嘶。
陛下这神神叨叨的模样,看起来不像是好转了,倒像是要走了啊。
朱常洛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依稀记得有人上赶着认他做爹,还说睡一觉醒来,大明就会变了。
这个人是谁?
暖阁内文官熙熙攘攘,各怀心思,在下面窃窃私语,除了做些表面功夫之外,对这个皇帝没有半点尊敬。
“陛下?陛下?”方从哲眉头紧锁,连连唤了几声。
不会是病傻了吧。
“嗯,哦,爱卿你说。”朱常洛回过神嗯嗯哦哦的敷衍两句,开口问道。
方从哲斟酌一下,试探问道:“您这是吃了什么药,难不成是李可灼的仙丹送于陛下服用,方才痊愈的吗?”
李可灼是他的铁杆亲信。
在红丸案事发之后,礼部尚书孙慎行、左都御史邹元标、给事中惠世扬等人弹劾郑贵妃内侍太监崔文升、李可灼二人弑君。
结果方从哲竟然说李可灼有功!
不但没有任何处罚。
甚至还赏了五十两银子!
明朝版指鹿为马都不过如此!
比之刘文泰都更加离谱,最后还是朱由校初步掌权,才将郑贵妃的贴身太监,给光宗吃泻药的崔文升丢到了南京守墓。
将鸿胪寺丞李可灼这个罪魁祸首流放戍边,这也是天启皇帝当时能做到的极限。
毕竟直到天启三年,魏公公提督东厂之时,天启帝才真正掌权。
“仙丹?是有个仙字,但朕觉得那是仙人。”朱常洛沉吟说道。
方从哲微微一笑道:“李可灼可当不得仙人二字,陛下太过宠溺他了。”
不管陛下是什么意思。
最重要的是,先将功劳揽到自己人身上。
更何况别说陛下自己含糊不清,就是方从哲也知道李可灼那红丸不是什么好东西。
红丸配方他都已熟念于心,乃是由女子经血、重铅、朱砂所炼。
剧毒。
家中黑犬一粒就死,陛下若是服用,怎会如常人一般健康,怕是早已倒地抽搐才是。
朱常洛眼神中恢复了些许光彩,直直的盯着方从哲,一字一句的说道:
“朕从未服用李可灼的仙丹,救朕的是仙人,不是李可灼,爱卿万不敢冒仙人之功,小心天必遣之!”
嗯?
方从哲眉头深皱。
什么仙人,什么天必遣之在他看来这就是皇帝支楞起来,想跟他们东林党干一下子。
皇帝不知道东林党什么实力吗?
他平时就这么勇吗?
方从哲语气加重,沉声道:“陛下大病初愈,头脑尚且昏昏沉沉,神昏谵语也是正常,速速去请太医前来精心照料!”
若是皇帝掌权。
此刻殿内说的怕都是些,皇帝得天眷顾之类的祝贺之词。
可惜泰昌帝刚刚登基,莫要说掌权,就是自己平日里的吃喝用度都难以自主。
他看到的,都是大臣想让他看到的。
他接触的,都是大臣想让他接触的。
看着几位宦官转身离去。
朱常洛脸色难看。
大臣说皇帝神昏谵语,无异于指着他鼻子大骂神经病。
“回来!”
“不必了!朕说不必了!”
朱常洛从床榻坐起,怒喝道。
犹如一头颤颤巍巍的病龙,在无能狂怒。
那几位宦官身形颤了颤,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直冒,小心翼翼的转过头。
方从哲那淡然又不容置疑的眼神扫了两人一眼,顿时让两人转头离去。
朱常洛见此,心头怒火更盛。
从前他只是被言语诱导左右,这还是第一次敢明目张胆违背他的旨意。
望着一位位身穿血红圆领袍的文官,看着他们那冷漠的眼神。
朱常洛打了个寒颤。
犹如被泼了冷水般,怒火飞速被浇灭,不由得感觉一阵心灰意冷。
他知道。
他很快就会在太医院的御医精细照料下,当场去世。
当初他虽然病重,但郑贵妃的贴身太监崔文升来看病之时,他并未极力反对,便是因为他对太医院没有信任。
应该说列祖列宗对大明太医院天然没有信任感,要知道太医院也是有官职的,而这些官职调动都是由文官掌握。
换句话说,太医院中多的是一些懂几个药方的读书人,半吊子,真正有本事的根本没几个。
当然,这并不代表太医都是无能之辈。
而是就算有本事也不敢用。
当年嘉靖朝壬寅宫变,世宗皇帝人都已经断气了,太医许绅一碗药就把世宗嘉靖皇帝给救活了。
手段高深莫测。
结果呢。
没过两个月,许绅莫名其妙被吓死了。
这就明摆着警告当朝与后世。
我们不要皇帝死你才能治,我们要皇帝死,他就只能死。
要么皇帝死,要么你去死。
如此大的代价,让后世太医怎敢贸然给皇帝治病?
朱常洛万念俱灰。
明明已经好了,不适的感觉消退的一干二净,现在来看,怕是又要病起来了。
就在这时。
“滚回去。”
一声稍显稚气的冷喝传来。
几位小宦官被逼的连连后退。
朱由检与朱由校一大一小相继走进大殿,目光扫过之处,百官无不是愕然的神色。
大小殿下怎么来了?
“皇儿?”朱常洛神色张皇。
这个时间点百官至此,又唤来两位皇子,这是要做什么?
“父皇!”
朱由检与朱由校两位皇子,依照礼数,恭敬行礼。
而后。
朱由检目光冰冷的扫视全场。
一股来自不同生命层次的威压扑面而来,百官不自觉身子倚楼不少。
他冷声开口:“诸位臣公为何见帝不拜!”
方从哲眉头一皱,正欲开口。
啪!
很快啊。
方从哲脑袋猛然一歪,左侧脸颊飞速红肿,后膝仿佛被人踹了一脚,当即跪倒在地,整个人都是懵懵的。
方从哲捂着脸,从懵逼中回过神,看向一旁无辜的叶向高,神色惊慌的问道:“叶公,看清楚没有?”
叶向高摇了摇头,表情怪异的摸了摸胡子,沉吟片刻问道:“方公可有病乎?”
方从哲张了张嘴,知道叶老并非那个意思,老实的摇头说道:
“没有。”
“那方公为何给了自己一巴掌,又跪的如此迅速?”叶向高迟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