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欧阳必进这个名字的时候,曹大为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自己眼前的小县令,竟然是严党之人。
那可是严党!
欧阳必进,八年前可不正是浙江的右布政使。
陆远很满意曹大为的震撼,于是又细语慢声补了一句:“哦对了,本官也是袁州府人。”
这一刀补的可真是扎实啊。
曹大为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哭的是自己竟然给新来的这位祖宗来了下马威,笑的是自己有个背景如此深厚的上司,只有自己将马屁拍好,何愁不能青云直上。
虽然心中未必全信,但这种事哪怕九分不信,只一分相信就足够让曹大为惶恐难安,而惊惧又会让人失去理智,从而将怀疑无限放大。
万一陆远真是严党的人怎么办?
“县尊......”
刚想开口找补两句,陆远已经抬手打断:“曹县丞,本官初来乍到,很多人、很多事都不熟悉,还得曹县丞替本官多把关,本官眼下,可就只有曹县丞你一人可为依助。”
这话题到此为止,扯虎皮装大旗固然猖狂,可扯的次数越多,那就真披身上了。
虽说自己严党的政治背景很难洗去,可弄得人尽皆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坏。
浅尝辄止,话也点到,只要这曹大为有脑子,想来就不会四处宣扬。
震慑了曹大为,陆远接下来的要做的事也就顺畅许多,通过曹大为的介绍,陆远很快就熟悉了眼下这淳安县衙的整套班子成员。
治农主簿文兴盛、典史翟年、教谕严鹄、驿丞兼义勇团练使张之彦以及三班衙役的班头邓连三。
至于再往下的六房胥吏、三班衙差、杂役伙夫什么的就没必要认识了。
文兴盛三十来岁,举人功名,文质彬彬话不多,不似难相处之人。
翟年同样三十来岁,秀才功名,不过是子承父业,从他爹那一辈就在淳安县干典史,也算是地头蛇的代表人物了。
严鹄,老头一個,身上带有教书匠特有的固执和傲慢,考虑到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社会背景,身为一县教谕,有傲气也能理解。
张之彦是个跛子,四十来岁,当了十几年兵,嘉靖一朝南倭北虏打了几十年,张之彦就是在跟俺答部在大同打仗时断的腿,回乡来做了义勇团练的差事。
至于最后一个邓连三。
年轻,最多二十七八。
陆远还以为又是一个关系户,私下里问曹大为才知道,这个邓连三不仅没有关系,相反几年前还是个人人憎恶的地痞头子。
地痞咋当上的三班班头?
“虽说是地痞,可却有一身不俗的武艺,这些年倭寇闹的凶,为保靖地方,维系治安,似邓连三这般人,还是要用的。”
这就能解释通了。
总体来说,陆远对自己的这一套班子还是很满意的,起码岁数上有优势。
一个个都才二三十岁,就算曹大为年纪大点,不也就四十出头,总比五六十岁暮气沉沉的老头要强,对吧。
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那也得分时候。
朝气蓬勃干事业的过程中可决不能要老头子。
“县尊病体康愈,是咱们淳安的喜事,加之接风宴迟迟未办,择日不如撞日,干脆今晚上咱们大家伙给县尊摆宴,一来补上接风宴,二来为县尊病愈庆贺。”
熟识之后,曹大为适时的提出了一个建议,引起众人的纷纷支持。
陆远也不会拒绝。
所谓正事都是在酒桌上谈好的,这话虽然放后世有失偏颇,可在现在这大明朝,那就绝不会有一点错。
酒楼是曹大为选的,陆远暂时还没到,雅间内只有曹大为和文兴盛几人,除了严鹄之外,淳安这地界能说上话的基本都到了。
“曹兄和咱们头上这位小县尊,聊过没?”
典史翟年作为和曹大为一样的本土地头蛇,心中自然也是急着想摸清陆远的底细背景,因此才见到曹大为便迫不及待。
这关系到等下喝酒时自己的态度。
曹大为迎向同桌而坐的众人目光,点头。
“浅聊了几句。”
“如何?”翟年继续追问:“听闻县尊乃三年前进士出身,如此年轻便可高中,想来必是家学渊源吧。”
曹大为组织了一番言语:“家学方面,暂不清楚,县尊没有什么透露之处,只说是耕读传家。”
对于陆远是不是严党之人,曹大为心中已信了五成,但他不会主动说出来,一来他还不愿意直接向陆远举手投降,二来,如果陆远是真的,他又凭什么告诉翟年等人?
说不得,可以让以翟年为首的小派系再去试探一番,若是陆远并非严党,不过一普通庶吉士下放,那自己也无须惧怕,淳安当地的利益,最多分给陆远一两成。
若真是严党的话。
负责试探的翟年一派还能有好下场?
正好借陆远的手把翟年等人铲除,自己坐享其成,顺道清除对手。
从此,陆远这条大粗腿便只有自己一个人抱了。
翟年闻听便眯起眼睛来:“当日县尊入城之时,仆从数十,行李三车,想来也是门庭不俗。”
“所以才被贼人盯上,以为又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文兴盛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浅笑:“这些贼人,终日打着所谓替天行道的名义行凶施暴,无非全一己贪婪之私欲,县尊所带家私足有三车,细软想来也是不在少数,被盯上也是情理之中,只不过自北京来淳安千里之途,怎么一路上都风平浪静,反倒是进城后遭了灾呢。”
言罢,文兴盛又看向邓连三道:“邓班头,这城中治安事,你可要多操心些,不然新官上任三把火,免不得烧在你头上。”
邓连三虽年轻但性子沉闷,什么话都没说,只是默默点头。
“这也不能怪邓班头。”翟年主动替邓连三袒护一句:“那日县尊到任,正赶上逢集之日,城内百姓汹涌,贼人藏匿其中如滴水入汪洋,衙门三班衙差人手有限,偶有疏漏之处在所难免,更何况贼人瞬时隐遁,加之现场民情混乱,缉捕不成也非人过,想来县尊明情知理不会怪罪的。”
面对翟年的好意,邓连三却是沉声说了这么一番话。
“事发之后,我问过城里的青皮地痞,他们没干过这事,倒是曾有人在行刺之前,打探过城中可有擅飞器之技的人,巧的是,这个擅飞器之技的人,我认识,只不过如今暂时寻他不得。
但是,再给我十天时间,能抓到人。”
翟年面容一僵,随后讪笑。
“是吗,那提前庆贺邓班头,要建功了。”
说着话,扭头看了一眼曹大为,后者亦是呵呵干笑两声。
房中气氛一时间陷入莫名的尴尬,恰于此时,门扉自外推开,陆远的身子探了进来。
“本官来晚了,各位见谅,见谅。”
众皆起身:“见过县尊。”
过堂风一吹,气氛,便又瞬间热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