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胡宗宪的到来,因此陆远反倒成了一个陪客。
主要还是骆庭辉和胡宗宪两人聊天,陆远只负责在中间接个话茬,顺道陪着喝两杯酒,存在感并不强。
不过对此陆远倒是很高兴,因为他可以舒舒服服‘获取’情报。
最重要就是对胡宗宪的了解也在加深。
论对明史的了解,陆远有一些,对胡宗宪这个人,陆远也从历史上了解到一些,可这些了解其实并没有意义。
因为历史对后人而言是‘静态’的,后人站在历史长河的下游回头看,站在上帝的视角去俯瞰,历史本身就成为了静态,什么时间发生什么事情、什么人做出什么事情都是固定不变的。
而历史对于陆远来说则是动态的。
每时每刻都在变,每时每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
通俗来说,便是蝴蝶效应。
如果陆远此刻来一手匹夫之怒,那历史上岂可能还会有抗倭明臣胡宗宪?
这么说便于理解。
既然‘历史’,准确来说不应该再叫历史,而应该叫做现实,现实自然是动态的,那陆远就要放下历史认知,重新来认识胡宗宪。
认识这個在骆庭辉口中有些轴的大明知县。
胡宗宪这次来浙江,是去往余姚县做知县,余姚和淳安一样,也属于上县,因此胡宗宪总算是将头上的正七品官小进一步,成为从六品。
九年才升一级,这个进步速度别说搁大明朝,就算扔到后世去,那也是不值一提。
跟骆庭辉这个知府比起来,那就更没法放在一起比较了。
“汝贞啊,你这次去余姚做知县,倒是可以同咱们这位陆知县多聊聊。”骆庭辉主动将话题引到陆远的身上,含笑道:“陆知县在淳安,可是做出了一番很是不错的成绩啊。”
胡宗宪扭头看向陆远,脸上露出了兴趣,但是没急着说话,等着骆庭辉继续介绍。
“陆知县在淳安,打击赌坊、娼寮、地痞恶霸,整肃了全城的治安,又广开营商、整顿财税,让现在的淳安安定繁荣,一片欣然。”
胡宗宪的眼中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他可是在山东做了六年知县,心中最是清楚赌坊、娼寮和那些所谓地痞恶霸有多么难根治。
这些恶势力的后面可都是有人撑腰呢。
若是没有保护伞,恶势力哪能斗过官府,要是能斗过官府,那就不叫恶势力,应该叫叛军了。
“陆知县才华卓越,胡某佩服,胡某敬陆知县。”
胡宗宪起身就打算冲陆远作揖,后者已是抢先一步端着酒杯给挡了回去:“汝贞兄切莫客气,这都是府尊栽培的好,要说敬,咱们二人何不同敬府尊。”
“啊,对,同敬府尊。”
骆庭辉于是含笑饮酒。
一顿酒又喝了半个时辰,最后骆庭辉主动起身结束:“本官已是不胜酒力,今日便到这吧。”
陆远和胡宗宪两人都起身欲同走,被骆庭辉转身拦住,脸上带着暧昧的笑容:“汝贞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今日就在这留宿一宿吧,陆远。”
“下官在。”
“你也留下,好生照顾汝贞。”
陆远当然知道这骆庭辉存的什么心思,面上先是应了下来将骆庭辉送走,随后便冲胡宗宪作揖。
“汝贞兄见谅,贱内还在驿舍等候,今日怕是没法陪汝贞兄把酒言欢了。”
胡宗宪自然也注意到这里留下的几名歌妓,于是哈哈一笑。
“陆知县。”
“小弟表字伯兴。”
“那胡某托大,唤你一声伯兴。”胡宗宪把住陆远的手:“为兄明日一早就要去余姚上任,待在这里确不合适,不如,你我二人同往驿舍?”
陆远当即闪开半个身子,脸上也是露出轻松的微笑:“固所愿。”
二人相视对笑,都没有贪恋此地美色,联袂离开。
陆林的马车一直在外候着,于是在陆远的邀请下同行。
在马车内,胡宗宪向陆远请教了一番。
“听骆知府说,伯兴在淳安打击了赌坊、娼寮、地痞恶霸?”
“确有此事。”
“这可不容易啊。”胡宗宪由衷感慨:“这般藏污纳垢之地,往往背后盘根错节,为兄在益都六年,可是被这些人折腾的焦头烂额啊。”
陆远立时便明白过来,这胡宗宪估计也和自己一样,想要打击不法,但也因此得罪了当地势力,这才在益都六年踌躇,不得寸进。
估计也是工作开展的不顺利,没办法之下才来个跨省调动,从山东灰溜溜跑来了浙江。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陆远在这里并没有藏私,将自己在淳安做的事同胡宗宪一一道明:“汝贞兄若是有兴趣,可以等到任后,带贵衙的佐二官们来淳安转转,想来也就有了新思路。”
这叫什么,这叫调研团,叫学习经验。
胡宗宪的眼里露出惊奇神色:“还能这么做?”
“还不都是一个利字闹的?”陆远笑呵呵摊开双手:“钱从左手到右手,无非就是倒个手,钱还在就行,传统的赌坊、娼寮、恶霸敲诈勒索或者官府出面收钱,就相当于是左手,而小弟做的事,就相当于是右手。
左手的收钱方式暴力且肮脏,不得民心且堕了官府的威信,而右手的方式轻松、简易,让百姓乐么滋的同时就将钱自愿交了出来,而且也不会背后戳衙门的脊梁骨,赚的钱还是一样,甚至因为不需要再养那么多地痞恶霸,落进口袋里的钱反而更多了,如此,左手倒右手,既顾全了朝廷的颜面,又打击了依托在这些藏污纳垢之地为生的地痞恶霸,整肃了治安,何乐而不为呢。”
陆远同胡宗宪说的话,毫无疑问等同于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也让后者第一次知道,官,还可以这样做。
传统的官代表士绅阶级代言人,做的事,就是和当地沆瀣一气分蛋糕,可蛋糕越来越少,分润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就会大打出手、不欢而散,也会对当地的社会、民生经济造成毁灭性破坏。
最后蛋糕没了、人也没了。
而陆远则不同,他同样是士绅阶级,但首先做的事,是创造新蛋糕,是整合资源。
这就是后世官员和古代官员最根本的区别。
先搞经济!
不想办法将经济搞好,官又怎么能做好呢?
大家没钱分的情况下,就不要谈什么团结班子同僚这种话了。
“伯兴有大才啊。”
胡宗宪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太够用,对陆远的话一时半会消化不了,于是应了陆远的提议:“等为兄到任余姚后,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余姚的诸位同僚去往淳安,当面向伯兴你请教。”
“小弟一定扫榻相迎。”
陆远含笑点头。
唔,将来说不准自己做的事可以在浙江全省推开。
这叫什么?
叫淳安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