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休假,能在淳安待多久?”
挺着大肚子的施芸手里忙活着针线活,那是一件尚未成型的婴儿肚兜,大红色很是喜庆。
陆远坐在不远处写信,闻言抬头答了一句。
“二十多天呢,转了年的初八上值。”
“那么长时间呢。”
“对。”陆远放下笔走到施芸边上蹲下,头往肚子上一贴,有些惆怅的叹出口气:“就是不知道到时咱这孩子生没生,要不然我这个当爹的又要见不到了。”
“稳婆说就这一个月的功夫了,应该是差不离多少。”
“希望吧。”
施芸问了一句:“夫君想是闺女还是小子。”
陆远不假思索的说道:“都行,闺女小子一般养,咱不搞重男轻女那一套。”
施芸便喜笑颜开的嗯了一声,可随即又说道:“若是闺女,夫君便纳个妾吧。”语气有些低沉。
“是不是我爹、我娘说什么了。”
陆远闭上眼静心听着胎动,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不要想那么多,咱们都还年轻,真是闺女将来再生一個便是,至于纳不纳妾的事,过两年再考虑,现在顾不过来。”
施芸关心了一句:“夫君是有什么心事吗?”
“心事谈不上,主要这两年恐怕会很忙,为夫担着巡海的差事,浙江沿海的倭患又日趋严重,恐怕连待在杭州的时间都不会长,更别说来家了,家里面这两年要委屈你了。”
夫妻二人说着话,门外响起了陆林小声的呼唤。
“老爷。”
“嗯?”
“叔老爷回来了,按您的吩咐,小人请叔老爷在书房等您。”
陆远于是站起身,同施芸歉意一笑:“叔父来了,为夫有些事要去办。”
“夫君快去吧。”
“你也多歇着,这针线活不用一直做,盯久了容易伤神。”
陆远又同守在屋子中伺候的绿珠吩咐了一句:“多扶着少夫人走走,小心点。”
“是。”
走出房门,陆远便直奔书房,在这里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陆东,开口打了招呼。
“叔父。”
“我这刚回淳安,你就让陆林把我请了过来,肯定是有事吧。”
陆东问了一句:“怎么了?”
“嗯,请叔父来是有些急事。”陆远坐下身子,开口言道:“前几个月侄儿去台州剿倭的事叔父知道吗?”
陆东一怔:“这还真不知道,你去前线了?怎么也不给家里写封信说说,我们都还以为你在杭州臬司衙门呢。”
“主要怕芸儿担心,她怀着身孕呢。”
陆远继续说道:“这次侄儿去台州,剿了一股倭寇,首领叫徐海,通过问询得知,咱们大明现在沿海几个省的海疆问题很严峻,从山东往南几千里直到澳门的海面上几乎到处都是海盗、倭寇,而这些人还都有另一个身份就是海商。
几乎每一支有实力的海盗在我大明沿海的府县都做着生意,可谓民贼相混难以甄别,叔父你管着咱们家的生意,一定要万分谨慎小心,千万不要跟这种势力沾上。”
陆东闻言也是紧张,皱着眉头说道:“竟有这般事,那确实是要小心了,不然一旦有了往来,那可就成了通倭。”
“现在浙江的政局不明,左右布政使刚刚调离,新的主官空悬,也不知道头上这位封疆大吏会是谁,如果是严阁老的人那还好,就怕不是严阁老的人,新官上任三把火,谁知道会烧到哪里。”
陆远很是认真的说道:“浙江这里,严阁老尚未培植党羽,巡抚朱纨算一个、严州知府骆庭辉算一个,侄儿算一个,除此之外便再没听说还有谁是严阁老门下之人,而朱纨本身只是巡抚并非藩司主官,所以很多官面上的事不好越权插手。
虽说如此,不过官面上的事侄儿还不怎么担心,毕竟只要侄儿不犯错,有信心和这些官僚周旋,唯一的担心的地方就是咱们家现在的生意越做越大,怕被人拿来做文章。”
“要不要先停停?”陆东问了一句,便见陆远摇头。
“怎么停,那么一摊子停了就是几千张嘴等吃饭,再者说咱们家这一堂生意,不只是咱们一家人拿钱啊。”
陆家的买卖里,严州知府骆庭辉那有一成干红,浙直运司衙门转运使刘元理那也有一成干红,通政使赵文华上次来淳安,除了送上几万两银子外也另给了一成干红。
若不然,陆家的买卖也不会发展的那么快。
而这些事,都是陆东出面去做、去送的。
这也是一个白手套该做的事,当然,收下的这些干红的骆庭辉、刘元理、赵文华三人也有自己的白手套出面,从始至终,都是陆东这些白手套代理人在进行媾和,明面上是影响不到陆远这些朝廷官员的。
现在陆远最是能理解的一句话就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官场不是江湖,但官场远比江湖更江湖。
“停显然是不能停,但要万分小心。”
陆远如此说道:“等浙江的主官定下来,若是自己人便相安无事,若不是自己人,那就慢慢停掉和漕运有关的买卖,谁知道那些和咱们家做生意的人里,哪一个和倭酋汪直有关系,这一块的银子暂时别赚了。”
“好。”
漕运是水上买卖,漕商、漕帮也是出了名的三教九流聚集之地,浙江为大明首富之地,汇聚了南北东西多少漕商,这些个势力犬牙交错,朝堂政治背景、地方士绅背景、海盗倭寇背景几乎都有,可谓人鬼难分。
陆远审问徐海之后自然便有了这份担心,他不知道这个汪直的势力到底在大明境内延伸多少,更不知道又有多少明面上干干净净的官员、商人背地里和这汪直做过生意,或者至今仍在进行生意往来。
所以陆远不想沾到自己身上,沾身上那就是大麻烦。
陆远的担心显然是很有远见的,可又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腊月二十八,杭州臬司衙门。
一名青衣小吏敲开了深夜仍在处理公务的马坤家门,带来了一条消息。
“臬台,河道衙门那抓了一个叫程定安的漕商,审出了一些事。”
“说。”
“这个程定安是假名字,真名叫渡边大雄。”
马坤瞬间抬起头:“日本人?”
“是。”
小吏继续说道:“这个程定安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经潜进了咱们大明做生意,他的主子叫做岛津贵久,是东瀛萨摩国的国守。”
马坤只瞬间便反应过来。
“岛津贵久,汪直在日本最大的那个生意伙伴。”
“对,是他。”
“接着说,河道衙门都审出了什么,这个程定安十年里都和那些人勾结了。”
小吏没说,而是将供词呈给了马坤,后者接过一看,全是密密麻麻的浙江各衙门官员、府县士绅的名单,而在名单的最后,一个名字让马坤眯起了眼睛。
远东商号、陆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