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直总督行衙的第一次会议并没有什么太多有价值的内容,这也是情理之中。
张经虽然领兵很多年,那也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进士出身,不是莽夫。
他做这个浙直总督,一下子成为了江南半壁江山的军政一把手,稳重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因此这次会议本身只是一次碰头会,让张经这个总督和各省的巡抚、臬台都见上一面相互认识才是这次会议的意义所在,实事上也做了两个准备,一個就是之前朱纨和陆远提到过的清兵,二一个就是确定战略。
以浙江作为出海剿灭汪直的进攻方向,其他沿海各省则采取守势。
这个战略毫无问题。
从地理位置上看,汪直的大本营在日本,按说山东离着要比浙江近,从山东进攻不更好?
这不能光看地理位置,还要看其他方面。
汪直的威胁不在于汪直这个人,而是他的势力构成以及外部助力。
浙江可以阻断汪直和澳门的佛郎机人以及南洋人的联系,掐断汪直从澳门购买军火、从南洋招募海盗的渠道,如此一来,失去了源源不断的军火和人员补充,那么汪直的覆灭就是迟早的事情。
另外宁波双屿岛也是汪直苦心经营多年的第二基地,因此基于这一点,张治才决定以浙江为剿灭汪直的桥头堡。
确定了战略大方向,剩下的就是细节补充,清兵整军是第一件事,那么寻求经济支持就是第二件事。
打仗要银子的。
这一次汪直僭越就像是一只脚踩到了嘉靖皇帝的命根子上,绝对的逆鳞,因此嘉靖皇帝也给了张经一笔极大的军费支持。
足足三百万两!
这笔银子对此刻的大明朝来说想拿出来可是真不容易。
为了凑出这笔军费,嘉靖皇帝停了为自己修建的好几处工程,还带头节衣缩食号召京官停俸三月来支持剿倭,这才紧紧巴巴的把银子送到南京来。
“有了这笔银子,有皇上和百官们的全力支持,汪直蹦跶不了多久。”
从南京回来的朱纨对剿灭汪直一事的前景很是乐观,认为要不了多久大明朝就能海晏河清,只有陆远清楚这一次剿倭有多困难,但却没有说,只是附和。
简单?
陆远想着历史上这次嘉靖倭乱,便又想到了南倭北虏这个严峻的国防局面,猛然间脑海中一道电光划过。
嘉靖二十八年,朝廷决定铲除汪直,所有战略重心转移东南,嘉靖二十九年,蒙古俺答汗南下长城,兵锋一路打到北京城下,劫掠北直隶数日方才在朝廷同意开边关互市的条件上退回草原,史称庚戌之变。
这件事只有自己知道,全天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也没有人会知道俺答汗侵略的最终目的仅仅是要开边市,当时俺答汗打到北京的时候简直就是当年土木之变的历史重现,要没有于谦,大明国祀非得要中断个一年半载。
越是天大的事越有天大的机会。
陆远整个大脑迅速转动起来,连朱纨呼唤自己都没有注意,直到了第三声。
“伯兴!”
“啊。”
陆远惊回神,看到了朱纨脸上的不悦赶忙拱手:“下官想着汪逆的事一时间竟然走了神,请抚台责罚。”
这个合理的借口让朱纨收起了不悦,闻言宽慰道。
“你不用担心,疥癣之疾秋后蚂蚱罢了,这次部堂下了令,派人到各省清军,这是你露脸的大好机会,务必要全力把握住。”
“是,下官谨记。”
“速去准备吧。”
“下官告退。”
陆远走出巡抚衙门,刘三田赶着马车来接,询问道:“大人,咱们去哪?”
“城外军......回臬司衙门。”
本是打算先去趟军营,但想着之前的事陆远又改了主意,回到臬司衙门后又吩咐刘三田。
“你出城去趟军营,将岳将军请过来。”
“是。”
等刘三田掩上门离开,陆远便兴奋的在屋内来回踱步。
能让自己一飞冲天的机会来了。
挽救大明朝的江山社稷,还有什么功劳比这个大!
但很快陆远又冷静下来。
自己该怎么和嘉靖皇帝预警?
直接写奏疏肯定没用,甚至是蠢招。
奏疏送进通政使司,赵文华第一个先看到,这预警的大功就要假手送给严嵩了,甚至严嵩会怎么看自己?
身为严党的人,有什么事也要先向严嵩这个党魁通气,这是起码的政治规矩。
所以写奏疏不可取,除非有一个单独面圣的机会。
可是这种机会哪有这么容易,自己现在是地方官,想离开衙门都要请假,更别说入京了。
难搞。
陆远一时间急的有些挠头。
这可是增强自己政治资本、逐步摆脱严党控制的大好机会啊。
想了能有快半个时辰陆远都没想出一个万全的办法,而这个时间岳长林已经赶了过来。
“陆臬台,末将来了。”
“啊,岳将军快请坐。”
陆远顾不上再多想,招呼着岳长林落座,说出自己请他来的原因。
“今天抚台从南京回来了,通报了朝廷以及张部堂对剿灭逆贼汪直部的安排,马上总督衙门就要派专员到各省清兵整军,岳将军你这边要上上心,这段时间要严格练兵,争取总督衙门专员到的时候,要能让军队拿出精气神来,这既是给咱们自己,也是给抚台、给阁老脸上增光。”
岳长林应了一声:“是,陆臬台放心,末将醒得,绝不会出差错。”
“那就好,那就好。”
看到陆远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岳长林有些奇怪的问道:“陆臬台有心事?”
“是有些心事。”
陆远编了个借口:“这次汪逆的事闹了那么大动静,想到几年后我浙江都难以太平,陆某这心里难免有些焦躁。”
“臬台心系百姓,末将敬服。”岳长林主动宽慰道:“不过臬台也切莫多生忧劳,汪逆者区区海盗之流,不过是占了一个地利的便宜才为祸多年,此番朝廷下定决心,那是一定可以将其铲除的。”
“嗯,岳将军说的有道理。”
陆远挤出一丝笑容来:“不过,唉。”
“臬台何故叹气?”
“陆某也说不明白,就是心里老感觉有些不安生,总嘀咕着好像要发生什么事一样,说不上来,算了不想它,岳将军且去忙吧,哦对,这把剑岳将军拿着。”
看着陆远从墙上拿下一把宝剑,岳长林还有些迷糊。
“臬台这是?”
“别提了,家里面知道陆某当了这臬司的差事,说什么非要给打造一口宝剑防身,陆某一介文人用不到,正所谓宝剑赠英雄,这就想到了岳将军,还是到了岳将军手里不算蒙尘。”
岳长林自剑鞘中拔出一半,直觉一阵寒芒刺骨,不由赞叹。
“端是一把宝剑,臬台,这太贵重了,末将不能接。”
“诶,岳将军再客气可就拿陆某不当朋友了。”陆远一伸手将剑推回剑鞘,顺势就往岳长林胸口一拍:“收好,日后多杀几个倭寇也算是不埋没这把剑。”
岳长林握剑抱拳:“是,末将多谢臬台赐,这便回军营严格练军,不辜臬台期望。”
等到岳长林一走,陆远又开始敲起自己的脑门来。
不能急,路还是要一步步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