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这的知县胡宗宪呢?”
“几位上官是?”
“这位是咱们南京吏部选封司的文书。”
“哎哟,原来是吏部的天官到了,快请进,快请进。”
“胡宗宪呢。”
“我们县尊老爷去、去。”
“快说,去哪了,若是还在余姚,速速传来接调令。”
“调令?”
“没错,南京吏部调令,调余姚知县胡宗宪即刻启程赴南京户部,任经历司都事一职。”
“哎哟,这不是两岔了吗,我们县尊昨日刚去了南京,说是访友去了。”
“可曾和知府衙门呈报过。”
“当然是知府衙门批准的,不然我们县尊也不敢擅离职守。”
这事闹的。
几名吏部的官吏彼此看看,最后将调令往公堂大案上一拍,扭头便走。
“等胡宗宪回来,把调令给他。”
“哎哟,实在是对不住、对不住几位上司,留步吃顿便饭,留步吃顿便饭啊几位上司......慢走,一路保重。”
余姚县丞辛从武直起腰杆,重新回到公堂拿起大案上的调令,由衷感慨。
“前几个月从邸报上看到当初那位淳安知县陆余...陆堂官高升户部右侍郎的时候,我就嘀咕咱们这位县尊恐怕要走好运了,果不其然,这才多大功夫,就把咱们县尊调去了南京户部,啧啧,果然是朝中有人好当官啊。”
主簿蔡砚嗯了一声,艳羡道:“可不说吗,谁让咱们没这般好机遇。”
“这话不对,胡县尊在咱们也干了两年,咱们可都是一直很听话的,也算攒了一份善缘,将来逢年过节,也得多往南京胡县尊那跑跑,攀不上陆堂官的高枝,但是只要紧跟着胡县尊,那不也是一荣俱荣。”
“辛县丞这话有理,紧跟县尊,也就算跟着陆堂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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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府外有个叫胡宗宪的来投拜帖,自称是浙江余姚的知县想要求见。”
陆林守在绿珠的闺房门口垂头喊话,屋内片刻后有了窸窣的穿衣声。
“知道了,请去偏堂暂等。”
“是。”
陆远穿上衣服,望着床上裸露的些许春光,上前掖好被子:“小心着凉。”
“谢老爷。”
“过几日就把你娶进门,给你个名分。”陆远低头亲了一口,随后起身离开。
自打老爹老娘老两口一到,就开始喋喋不休的催自己纳妾,多生几個孩子,为已经荣升‘官宦门第’的陆家开枝散叶。
明代对官员的婚姻法是一夫一妻多妾制,妻子只能有一个,妾的数量倒是没有明文限制。
另外《大明律·卷六·户律·婚姻法》中规定,其民四十而无子者方听娶妾,违者笞四十,意思就是除非两口子四十岁没生儿子(生女儿不算)的话,可以允许纳妾,不然就要鞭笞四十下。
写的清清楚楚,其民,指的就是普通百姓,不包括员,‘员不在此限’。
但这并不代表官员可以无限度纳妾,即使是皇室‘王府滥收媵妾有例见名例’,超过了数量也要根据大明律来惩治。
这条法律成文于洪武年,虽然不清楚婚姻法制定的时候,朱元璋有没有和马皇后一起老两口之间通过气,但通篇婚姻法中,还是对女性有较高尊重的。
比如无故休妻、无故离异、妾侍宠替妻等行为都属于犯罪,男方要重打一百大板,而且这里没有单加上民这个字,意思就是官民都会受到这种刑罚。
无故休妻离异可不是说两口子没有感情基础、吵架打架找个理由就行,故必须是妻子犯不孝、失贞、无出等违背人伦纲常的行为才可以,这也因此,明代绝大多数官员到死都是糟糠之妻。
陆远现在这个媳妇施芸是自幼养在陆家的媳妇,陆远是成亲之后才中的科举,即使施芸的出身再如何配不上现在的陆远,可人家施芸已经给陆远生了儿子,为人在家又乖巧孝顺,陆远便没有资格休妻,然后找所谓门当户对的结政治联姻。
当然,如果硬说陆远身为户部侍郎,玩弄权力休一个没什么家庭背景的童养媳不算什么大事,官府也不敢过问,肯定能够摆平,那就不抬杠了,反正赶走糟糠之妻非要换一个门当户对的来,这种事陆远没兴趣去做。
再说到陆远如今的身份级别,靠着政治联姻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就算找严嵩的闺女结婚又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两人捆绑的更死,将来倒台的时候一道上路罢了。
除了严嵩,还有什么更好的政治联姻的对象。
嘉靖皇帝吗。
在明朝娶公主人就彻底废了。
是故,不要一提政治联姻四个字就觉得多么高大上,觉得是不得了的政治手段,似乎没有一段‘不幸福’的政治婚姻就属于不懂政治,政治联姻的根本目的是为了获取政治上的资源和帮助,这种资源和帮助在底层的时候对婚姻双方有巨大裨益,而到了一定高度之后,反而是一种累赘甚至是捆绑。
很多事做起来不能尽情施为,甚至会因为一方的失误而倒逼另一方不得不跟着将错就错,最后小错变大错,致使满盘皆输。
陆远现在只在想一件事。
胡宗宪来干什么的?
都快两年没老胡的音讯了。
首先排除公事,因为公事以胡宗宪的级别没资格来找自己汇报。
不是公事只能是私事。
两年都没动静,要不是因为历史上胡宗宪有点名气,自己也不想起来他。
两人不是老友,胡宗宪不会专程来串门,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一种可能。
中进士十二年的胡宗宪按不住寂寞,想挪挪屁股,来跑官了。
可算开窍了啊。
真要是来跑官可谓正中陆远下怀,是个机会。
带着千思万绪,陆远人进到偏堂,一眼就看到了胡宗宪此刻正拘谨的捧着盖碗发呆,而陆远的到来也惊醒了前者。
“下官胡宗宪,参见堂官。”
胡宗宪慌忙放下盖碗,手忙脚乱的甚至不慎放翻,顾不上水渍茶叶,面对陆远迷茫的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行礼。
有心作揖吧觉得不够尊重,屈膝跪拜又觉得太过卑微,一时间整个人的姿势有些僵硬滑稽。
“汝贞兄,哈哈,好久不见啊汝贞兄。”
陆远看出了胡宗宪的尴尬,大笑着三步上前,一把就托住了胡宗宪的双臂,热情道:“两年多不见,汝贞兄风采不减当年,可想死弟弟了。”
“不敢不敢。”
突如其来的热情让胡宗宪吃不消,好在尴尬也跟着被打消,颇为感动的垂首。
“两年不见,堂官神采更胜往日,神姿英俊让下官几不敢直视矣。”
“什么话这叫。”陆远把住胡宗宪手臂,侧身对陆林玩笑道:“听到了吧,汝贞兄这是笑话我现在有了官架子,做人不受待见。”
这玩笑话开的陆林可不敢搭茬。
后者支支吾吾道:“下、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那汝贞兄为何两年都不来见弟弟啊。”
陆远嗔怪了一句,随后拉着胡宗宪落座,同时给了陆林一个眼神,后者赶忙上前撤换茶水,并打扫干净。
“下、下官......”
“汝贞兄再这般谦称,弟弟可就不和你聊了,还是叫弟弟表字吧。”
胡宗宪咬紧了牙关,挤牙膏一般开口:“为、为、为兄这两年知道伯兴你忙、忙于公事,不敢打扰。”
“你看,这话就不够实诚。”陆远先是用较为玩笑的语气开口,随后逐进真诚:“前两年担心打扰我,今天就不担心了?我与兄长虽然只有寥寥交集,相聚之日亦不过三五天,但正所谓知己之交,一日胜过凡夫十年。
三五日便胜三五十年,彼此早已熟知心迹,兄长这是看弟弟升的太快,怕来弟弟这,遭了别人闲话非议,如此说来都是弟弟的不是,这两年该先去兄长那里拜访,好杜绝悠悠之口,方便伱我兄弟二人,坦诚交往。”
如此真诚挚挚也让胡宗宪濡了双目,正欲开口又被陆远打断。
“客气的话咱们弟兄俩都不要多说了,说多了见外,今日便是兄长不来,咱们不多时也能见到。”
胡宗宪懵然道:“伯兴此话何意。”
“说之前,得先请兄长不要见怪。”
“但说无妨。”
“弟弟未经兄长肯许,就托请了我们户部尚书韩部堂给吏部递了条子,决定调兄长来南京户部经历司任都事,也顺便担任弟弟的随官。”
胡宗宪愣住了。
这,这是打瞌睡天上掉枕头不成?
南京户部,天大的油水肥差,哦不对,最能干实事为老百姓服务的岗位啊。
“以兄长之才为弟弟随官实在屈才,但路需步步前行,弟弟深信,以兄长之才若来南京得一施展,自然会受到吏部重视,假日必青云直上,还望兄长不要怪罪。”
望着陆远真诚又满是鼓励的眼神,胡宗宪腾地一下就起来了。
这个时候他哪里还看不出来,人家陆远说话处处敬着自己,照顾着自己的感情,那是给足了自己面子和里子,是真个真拿他胡宗宪当自己人,这已经不单单是知遇之恩、提拔之恩了。
恩同再造!
只听得噗通一声,胡宗宪直接就跪了。
满脸热泪,纳首便拜。
“胡某、日后伯兴但有所驱,兄,愿肝脑涂地,万死无悔!”
“兄长这是做什么。”陆远赶忙单膝跪地去搀:“你我兄弟,如此言重,岂不是折了这份兄弟情义,兄长快起。”
两人互相搀着起身,陆远不由莞尔。
“兄长这一脸狼藉可是难看,等下如何见你弟妹和侄儿,陆林。”
“诶,老爷。”
“快带汝贞兄去洁面。”
“是,胡大人,请随小人来。”
胡汝贞站起身深吸一口气,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郑重冲着陆远拱手,便跟随陆林离开。
待其走后,陆远拨弄盖碗,微微拿起吹散团团茶雾。
拿下!
(祝大家除夕快乐,今日只此一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