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崇的强硬,梁岳祥也是深感头疼。
现在案子卡在了李崇这里无法继续推动,那就只能再寻找其他的突破口。
沈传名口供中提到的几名知县、知州就成了梁岳祥的新目标。
连李崇这个知府都抓了,还怕再抓些个知县、知州吗。
在抓人的同时,梁岳祥也向嘉靖写了一封奏疏,希望嘉靖能再给他一道圣旨,同时能从山东或者北直隶调些官兵往松江,好给他些许底气及支持。
没有能听从指挥调遣的亲信部队,这钦案根本办不下去。
但梁岳祥不知道,就在他松江这里乱成一锅粥的同时,北京的司礼监也乱成了一锅粥。
黄锦拿着从大同通过讯问边防武将、士兵得到的供词,整个人都麻了。
当年的庚戌虏乱中,仇鸾竟然向俺答贿送钱粮,换取俺答弃攻大同而移师古北口。
如此通敌卖国,简直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而等黄锦将这件事汇报给嘉靖的时候,更是惊讶的发现嘉靖皇帝没有动怒?
不!
嘉靖不是没有动怒,而是已经忘记了动怒。
“黄锦。”
“奴婢在。”
“朕对仇鸾不薄吧。”
黄锦颤颤巍巍说道:“主子对天下人无不恩泽似海,对仇太保尤甚三分。”
“朕对他如此恩重,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嘉靖气的混身颤抖:“就算是养条狗,也没有反咬主人的,他,他竟然暗通俺答,毁我社稷!如此卖国之贼,该当何罪。”
“此、此为谋反大罪。”
通敌卖国属于谋反,十恶之首,无可回寰。
“抓,抓!”
嘉靖终是控制不住的怒意,于咆哮中站了起来:“将仇鸾抓起来,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抓起来!朕要诛他九族!”
东窗事发,仇鸾最终还是没有能够逃脱他本身的宿命结局。
只不过原时空中的仇鸾是死后才被诛灭九族,本人并没有受到凌迟酷刑,只是被开棺戮尸。
但今天,他跑不掉了!
从他贿赂俺答,坐看俺答领军寇关而入的时候,这种人的结局就已然注定。
卖国贼注定不会有好下场!
锦衣卫的动作极快,仇鸾还在京营做着他执掌兵权二十万的美梦,稀里糊涂就被锁进了诏狱,还没等他辩解,一摞厚厚的罪证就将他吓的魂飞魄散。
时隔四年之久,皇帝怎么突然想起来去大同查这么一个陈年旧事了?
自己明明扫尾扫干净了,又是怎么被翻出来的?
难道是严嵩出卖了自己?
一定是!
仇鸾反应过来,自己干的所有事只有严嵩一个人知道,除了严嵩,还能是谁出卖自己?
狗日的,你想让我全家死光,老子也不会让你好过!
而当严嵩得知仇鸾突然被抓的事情后也是整个人懵住。
这时候仇鸾圣眷正隆,怎么好端端的就全家都被下进了诏狱?
严嵩也知道司礼监的人不会和自己说,于是密请了陆炳。
他和陆炳的关系还是很不错的。
都知道陆炳和嘉靖是奶兄弟(陆炳的生母是嘉靖的乳母),因此陆炳对嘉靖是绝对的忠心,但这并不代表陆炳就没有自己的交际圈,就像当年严嵩和夏言争斗中,陆炳也在其中出了一把子力气。
至于是不是嘉靖暗中指使,那就只能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陆将军。”
“阁老。”
严嵩将陆炳请进自己的书房,二人对面落座,严世藩亲自奉茶。
“皇上突然下中旨抓了仇鸾一家老小,事发突然啊。”
陆炳早就猜到今天严嵩请自己来的用意,斟酌着答话道:“可不说吗,末将这里也是一头雾水,但皇上有旨意,末将身为锦衣卫自然是只能遵命行事。”
“仇鸾总督京营,圣眷日隆,今日突逢此剧变,想来定是出了大事吧。”
严嵩言道:“直接拿入诏狱这种事,我大明朝已经好些年没出过了。”
“是。”陆炳点点头:“确实很多年没出过了。”
见到陆炳只会重复自己的话,严嵩心中有些着急,他想要打探一些内幕消息,可陆炳显然是不愿意透露。
“世事无常、世事无常。”严嵩叹出口气:“只是仇太保突然被抓,难免会让人心神惶惶,毕竟这仇鸾也为官数十载,都担心会遭受其牵连啊。”
陆炳喝下一口茶水,沉吟了许久才开口。
“阁老也不用多心,或许只是仇鸾一个人的事也说不定。”
或许、说不定?
这种虚词假话实在是没有营养,但严嵩却从陆炳的态度中隐约猜到了一些。
他和陆炳的交情并不浅,现如今陆炳连他都防,说明这是嘉靖的意思。
换言之,仇鸾这次被抓,很可能会牵连到他严嵩。
自己有什么事是和仇鸾能联系上的?
想来想去,严嵩只能想到一件事。
大同,庚戌虏乱!
想到这,严嵩的心脏砰砰跳了数下,但面上还是不露声色的开口:“嗯,陆将军说的也有可能,这仇鸾久在边镇带兵,独断专行,谁知道干过哪些腌臜事,老夫虽为内阁首辅,但这兵戎之事没有皇上的准许,那也是绝不敢过问的。”
“末将明白,末将这里肯定是相信阁老的。”
“那真是多谢陆将军了。”
“阁老言重,若是阁老没什么事的话,那末将先.”
陆炳指了指门的方向,严嵩立马开口。
“陆将军先忙吧。”
“那末将告辞,阁老留步。”
“东楼,送陆将军。”
严世藩将陆炳送走,回来后就变了脸色:“爹,大同的事东窗事发了?”
“你怎么猜出来的?”
“您刚才刻意说了边镇,不就是在套陆炳的话吗。”
严世藩沉声道:“仇鸾身为太子太保、总督京营戎政,他可能犯得事很多,贪墨军饷、收受贿赂甚至是图谋不轨这都是有可能的,哪一条罪都够抓他,但这些事陆炳没必要瞒您,瞒着您不说就说明和您有关系,所以您绕过这些可能的事一概不提,直接说起了仇鸾多年在大同领兵的事,而偏偏也就是这一句话,陆炳搭了茬,给了一些态度出来。”
“呵呵。”
严嵩笑了出来,旋即又是一叹。
“是啊,陆炳确实给爹露了些许口风,但又有什么用呢,当年庚戌虏乱的事咱们父子俩最清楚。”
“爹,万一仇鸾乱说的话,咱们父子俩也要遭殃。”
严嵩皱着眉头说道:“爹现在担心的不是仇鸾乱说话,而是在想,庚戌虏乱至今已经四年多,当年皇上对仇鸾也有所怀疑,可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彻查,为什么偏偏到现在想起来去查呢?”
“爹的意思是说,有人将确凿的证据递给皇上了?”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确凿的证据。”
严嵩言道:“除了为父和仇鸾各自的心腹之外,其他的知情人已经全被灭了口,当年的宣大总督郭宗皋、陈耀乃至兵部尚书丁汝夔、侍郎杨守谦也已经坐罪被杀,皇上早已有心让这些人背下这件事,那就说明皇上不想再查了。
如今皇上重查此案,不是为了了解当年真相,而只是因为他老人家,对仇鸾这个人起了疑心。”
“爹的意思是,仇鸾做了一些事已经不得皇上的恩宠,所以皇上才会反过头来重新调查庚戌虏乱。”
“没错。”
严嵩眉关紧皱。
“你说,会是因为什么事。”
严世藩沉思许久,才试探着开口。
“爹,您说会不会是因为几个月前,仇鸾来咱们家,和您泄露皇上要扩充京营的事。”
“那件事?”严嵩还有些困惑:“就算皇上知道了这么一件事又何必如此动怒呢。”
可很快严嵩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说,陆远将这件事暗中告诉了皇上。”
嘉靖扩充京营是为了防陆远,结果仇鸾将这事告诉了严嵩,严嵩又告诉了陆远,这种事嘉靖知道后怎么可能会不动怒。
换谁都会有一种敌人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会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但很快严嵩又觉得不太对劲。
“陆远,为什么要这么做。”
自己指使严世藩去向陆远通风报信,可以说像陆远那么聪明的人,没道理会将这种事暴露出来。
还得是严世藩反应迅速。
“爹,您说会不会是陆阁老私下里说了这件事,但他身边有着潜伏的锦衣卫。”
“有可能。”
严嵩点点头:“徐阶的事老夫就一直怀疑是皇上做的,目的是把怀疑的矛头转向陆远,徐阶的身边很可能就有锦衣卫,所有的一切都是皇上在幕后操控着,现在你这么一说,逻辑就很清楚了。”
假设徐阶的事是嘉靖搞出来的,目的是用来分化江南党内部生隙,如此就可以推断出在江南的心脏内部,潜伏着嘉靖皇帝的眼线。
如此一来,仇鸾、严嵩、陆远三人之间的信息传递这种事,就非常可能是陆远的身边同样藏着锦衣卫,而陆远本身并不知情,由此露了口风被嘉靖探查到。
而现在嘉靖动怒抓了仇鸾,就定会借仇鸾的事来牵连严嵩。
还能让严嵩将怀疑的矛头对向陆远。
连消带打,这是嘉靖当皇帝几十年来最擅长的政治手段。
如此,逻辑上就能够说得通了。
感情这件事从头至尾,都是嘉靖一手折腾出来的!(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