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一道圣旨将陆远的所有官职全部罢免,这条消息一传出去,整个南京所有官员都懵了。
原本南京日报上还天天因为教育改革的事吵的热闹,现在也没人吵闹了,矛头集体调转对向了嘉靖。
“江南能有今日之光景,皆太傅之功!”
“此乃乱命,我等无法接受。”
南京的官员群体第一个蹦出来表示无法接受,纷纷上疏北京要求嘉靖撤回圣旨。
你说他们都忠于陆远?
不,他们忠于利益。
因为就在嘉靖圣旨进入南京的第二天,陆远很是干脆的离开文渊阁,随后就开始打包行囊,大有一副离开南京的势头。
“现在江南发展的很好,倭患也平定了,用不到我陆某人了。”
陆远感慨一番,随后来上一句:“陆某打算带着家里人逛逛我大明朝的壮美河山。”
“太傅不能走!”
郑大同作为姻亲,此刻已是不得不第一个站出来表明态度:“皇上若是不收回成命,那这个官,不做也罢!”
“对,不做也罢。”
“不干了!”
“太傅,南京不能没有您,我大明朝也不能没有您啊。”
一群人拦着不愿意让陆远离开,可陆远‘去意已决’,那是说什么都要坚持离开,就这么僵持了能有半个月,从广州急匆匆赶回来的戚继光、俞大猷二人终于是到了。
俞大猷没什么好说的,他这四十多年人生没见过嘉靖,也没吃过嘉靖给的皇粮,没有虚空忠诚的道理,他是根正苗红的江南人,是最瓷实的既得利益阶级,他只忠于陆远。
“太傅但有所驱使,下官愿赴汤蹈火。”
“俞将军玩笑了,你是我大明朝的将军,不是我陆某人的家臣。”
“但卑职更知道何谓对错。”俞大猷单膝跪地,语气坚定:“皇上为奸宦蒙蔽,辜害忠良,卑职当上疏劝谏。”
陆远上前将其扶起,重重叹了一口气:“唉,俞将军快请起,天下只有犯错的臣子,岂有犯错的天子?君要臣死,臣不死是为不忠,无须多说了。”
站在俞大猷身边的戚继光鼓着腮帮子,像是在做着一种极其艰难的决定,最后挤出一句话来。
“太傅,门下要去徐州。”
“你去徐州做什么?”
“练兵!”
戚继光言道:“正所谓居安思危,门下决意去徐州练兵,以备日后再生倭乱。”
“哪里不能去,非要去徐州?”
“徐州地势平缓,更易演练。”
“这时候就不要再折腾了。”
陆远没有同意戚继光的请求,而是言道:“急召二位回来不是为了陆某人的事,也不是想请二位来替陆某人出这个头,而是陆某人已经被皇上罢了官职,谭纶脾气火爆,为这事也辞了官,但海关不能没有人来管,想请两位看好,莫让海关出了乱子。”
“是,请太傅放心。”
“陆某已经不是太子太傅了,这称谓要改一改。”
陆远呵呵一笑:“二位去吧,不要再在陆某这里了,招人眼球,惹人非议。”
两人对视,最后又是齐齐跪下。
“无论何时,太傅一声令下,下官二人无不赴效全力。”
送走两人,陆远便派人将郑大同这个通政使请来。
“他们上疏辞官是他们的事,你这个通政使不能辞,通政使司是江南政务的大管家衙门,你得坐镇好中枢,把江南的政务理顺,不能拿全江南的政务民生当儿戏。”
“太傅。”
“有不好处置的事就再派人来。”
“是,下官明白了。”
——
自陆远撤职后一个月,江南六省一直隶超过七成的官员上疏北京请辞,请辞疏几乎将整个内阁堆满,而今的内阁,仅仅剩下严嵩和欧阳必进两人。
要是放在五年前,这种事严嵩能开心死,但今天他是一点都笑不出来。
内阁完全成了他严嵩一人的后花园,但这并不是因为他的强大,而完全是因为白捡的。
但这不是便宜,而是烫手山芋啊。
“江南七千名官员请辞,这要是批了,整个江南全瘫痪掉。”
“六十九名在江南的地方总兵,超过五十人上疏请辞,军务也会瘫痪。”
“阁老,天塌了。”
严嵩看了一眼堆积成山的奏本,而后点点头。
“老夫去面圣,请皇上拿主意吧。”
既然事是你嘉靖招惹的,那就你自己想辙摆平吧。
不出所料,嘉靖对此很生气。
“逼宫?要挟朕?”
“不是要辞官吗,辞啊!朕无不照准,朕就不信了,我大明朝没了他们这些官,还能亡国不成。”
严嵩没有顺话说,也没有拱火,而是颤着手又拿出一道本,展开来读。
“嘉靖三十四年,户部登册入库的税赋折银为四千六百九十万两,来自江南的税赋为三千七百五十五万两,另有海关报关税四百二十二万两暂未入库,其中来自江南织造局、市舶司报关税二百万两,皇上,内帑银悉数来自江南织造局和市舶司,用于支付宫中十二司、司礼监、东厂、锦衣卫的月钱。
国库银用于承担我大明朝宗亲、朝臣的俸禄,供养边军、京营兵的兵饷,黄河水利的修缮和边塞堡垒的加固,河北各省旱灾、洪涝的赈灾。”
“严阁老想要说什么?”
严嵩依旧没回话,继续顺着读。
“南直隶运司衙门同北直隶运司衙门之间每年都有漕运的核算本,去岁一年,全北京用粮三百六十七万石、绢布四十七万匹、牛羊猪二十三万头、棉花三万引、盐七万引,余物无算,这些东西皆为漕运所输耗。
庚戌虏乱,北直隶被掳掠一空,对江南依赖更大,这几年虽复苏些许元气,可根基已伤,辙动间难以完全摆脱漕运供养,若是这些官员尽数辞去,北京城百万官民何以果脯?
皇上,老臣年迈无能,难以为皇上分忧解难,只能请皇上三思而行。”
嘉靖死死盯着严嵩:“严阁老是在恐吓朕?”
“臣不敢,臣有今日盖为皇上恩赐擢拔。”严嵩哆里哆嗦跪下来叩首:“是故,在臣心中皇上便是臣之君父,臣愿为皇上效死,臣不是诤臣言官,但臣今日要劝皇上一句,李成梁这种人只能用来攘外,不能用来安内,皇上若是迷信于他,江山社稷之崩坏,远比贼虏入寇更快百倍。”
“那依阁老的意思,朕要朝令夕改,再去求着他陆远官复原职了?”
严嵩沉默相对,其意思已是不言而明。
“不可能!”
嘉靖拉不下这张脸:“朕就不信,他们还真敢举旗造反!”
“他们不会造反的。”严嵩叹了口气:“可是皇上,一旦江南断税,几十万边军无米下锅,这些大字不识的丘八要吃饭怎么办?自九边往江南遥遥几千里,他们不会飞到江南去抢,只会先从身边抢。
就算咱们抢在断粮之前调兵南下,谁来守九边重镇,九边空虚,北京必然危险,到时候他们不是造反,而是打着勤王保驾的名义北上。”
原时空庚戌虏乱,嘉靖调兵勤王,惟独没有调南兵,哪怕那时候浙直总督张经手里有十几万上过战场的精锐。
你说离得远来不及调?
是从陕甘跑着到北京快,还是从南京坐船走海运到天津下港快?
以物资配送为证,漕运的话最快七八天,最晚不超过十五天,若是海运,那么南方的物资到天津下港最快只需要四五天,而历史上陕甘的勤王兵到北京用了一个多月。
四倍的时间差,论勤王的速度,南兵北调是最快的。
为了防备倭寇抽不出身吗?
张经手里十几万,一万总能抽出来吧,你要说嘉靖看不上这一万人,为什么连太原的三千人都要调来北京?
所以这就是事实。
南兵不北上,勤王都不用。
北兵不南下,抗倭也不去。
双方都很抵触这种事情的发生。
因为谁也不敢保证南方的兵到了北京会不会威胁皇权,北方的兵进了南京,会不会威胁到江南官僚集团的利益和对江南的统治。
甲申国难,崇祯吊死煤山,多尔衮灭了李自成后以为自己就统一了中国,结果发现想象中的传檄而定没有出现,相反打南明比打北明更费劲。
从顺治元年入关到顺治十六年攻陷云贵川才算彻底覆灭南明政权,前后历时十六年,屠城七十余座,其所遭受到的抵抗力度、付出的时间、历经的大小战役远超入关。
只能说南明内部党派众多一盘散沙,士绅阶级的稳定性和团结性太差了,不然拥有接近一亿人口的南明政权,别说战略防御和僵持,就算是大举反攻也不难。
这就是明朝的政治情况,散乱是最要命的缺点。
南北不是一条心。
严嵩劝诫嘉靖的话说的很直白了。
南方是不会造反的,因为造反就是分裂国家,会失去大义,南方都是士子读书人,要脸要名声,可若是这个时候你北方生乱子,我们就能打出勤王保驾的大义旗帜了。
至于说进了北京之后还是不是你嘉靖坐皇位?
“允炆吾侄,叔父是来保护你的,来保护你的啊,你糊涂,为何要寻短见啊!”
嘉靖想想自己的老祖宗朱老四,再想想自己,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