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的丧仪办的不算多么隆重,不过政治规格上陆远还是为他拉满了。
在京的所有宗亲、武勋、国戚、官员全部往赴几筵殿吊唁送别,不过对于朱载坖提出的希望能够停衙三日为其守灵的想法,陆远没有答应。
该办公照常办公,国家的行政机关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而停摆。
这个世界离了谁都一样。
而当嘉靖下葬陵寝之后,陆远却召开了一次特殊的会议。
开会地点在国委会选举的礼堂,在京国委委员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全部列席,连朱载坖也被陆远请了过来。
“太师,人都到齐了。”
负责点卯的陆诚确定人数后来到陆远身侧禀报,随后便退回台下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直闭目养神的陆远睁开眼,先是微微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的朱载坖,随后面向台下上百名官员,拿起自己手边一道本。
“本辅手中的这道本是先帝驾崩之前,本辅与先帝最后一次见面聊的话,是先帝的起居注。”
听到陆远拿的是起居注,会场内虽然仍旧安静,可不少人都开始面色怪异的东张西望起来。
“这里面如实记载了本辅和先帝聊的一些话,等到会议结束,这起居注会归档礼部和翰林院,责由编修实录的史官们如实修入先帝实录内。”
陆远将起居注放下,继续言道:“本辅今日开这堂会,原因就在于这道起居注,先帝大限将至之际,终于和本辅开诚布公了一回,我们俩聊了不少话,同样也都是大实话,诸君皆朝廷栋梁,自然有权知道。”
坐在陆远身后的朱载坖面色变得紧张起来,他不知道嘉靖生前和陆远都聊了什么,起居注他看过,可也知道起居注离开后,陆远和他老子又聊了很久,后面聊的什么,他可就一概不知了。
更让朱载坖为之忧心的点在于,陆远离开后,他们所有人都再没见过嘉靖!
成宇将精舍完全封锁,连他这个皇帝,嘉靖的亲儿子都不许进。
这要是往阴谋论上靠,都能指责陆远弑君了!
陆远可没心情答理朱载坖此刻的思想活动,他继续说道。
“先帝于生前正视了自身的错误,同时也指出了本辅的错误,先帝有没有错误?本辅有没有错误?
让本辅说,我们都有错误,这一点上不能否认,本辅此刻拿出来说,不是要和诸位论证一下本辅和先帝到底谁的错误大、谁的错误小,这没有意义,而是要反思这种错误为什么存在。
有人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诸位,咱们不是普通老百姓啊,尤其本辅和先帝更不是老百姓,我们俩犯了错误而不自知,承担后果不是我们两个人自身,而是这个国家,是这个国家亿万百姓。
当年岷王朱定燿在南京祭祖,这件事刺激到了先帝,先帝开始怀疑本辅想要扶持藩王搞南北对立分裂国家,于是他大手一挥,京营扩军二十万陈兵河南、山东,继而形成了黄淮河一带南北军事冷对抗的局面。
虽然仗最终没有打起来,可这种看不见的隐性对抗却持续了一年多的时间,最后因为一场波及半个国家的旱灾而结束。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错误导致的,但是承担后果的是谁?
是灾区的所有百姓!
如果当初我们俩都能够放下成见,友好协商,达成共识积极救灾,那么最起码要少死几万甚至几十万人,换言之,就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错误,直接的害死了几十万人!”
当听到陆远将这种事直言不讳的说出来,并且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在座的官员不少人已然色变,赵贞吉更是站起身来,刚欲开口被陆远抬手打断。
“本辅的话没说完之前,你们谁都不许说话,坐下。”
赵贞吉只好硬着头皮落座。
“今天咱们聚集在一起说这件事,不是本辅要秋后算账怪罪先帝,本辅也没打算学先帝下罪己诏那样给自己定罪,而是要当着你们的面进行反思,本辅和先帝为什么会犯这种持续性超过一年的长时间错误。
这期间,有没有人劝过先帝呢?有,无论是当初的严嵩还是欧阳必进,在北京的很多官员都劝过先帝。
那么有没有人劝过本辅呢,很遗憾,没有,一个人都没有。
先帝没有听取过别人的劝阻,唯我独尊的帝王思想让他选择了一意孤行,一错再错,而为什么没有人劝阻本辅,说直白点,就是因为唯上、畏上的思想严重,没人敢劝本辅。
就好比三法司永远不敢来监督本辅,除非他们不要乌纱帽。
先帝在临死之前对本辅说,他大限已至了,认识到错误了,诸位觉得,这个时候认识到错误晚不晚?
这个时候认识到错误有什么用!
都说亡羊补牢,犹时未晚,可这轻飘飘的八个字背后是几十万条人命啊。
所以今天,本辅要在这里给各位、给全国的衙门定一个规矩,将来各级衙门每三个月都必须要召开一次内部的反思检讨会,要勇于指出同僚的错误,更要勇于检讨自身的错误。
会议内容全部都要记录造册,送呈上一级衙门的经历司留存,这个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天下所有官员在施政中要时刻警醒自己,做的对不对,做的好不好。
当然,你们也可以选择走过场、打哈哈,把检讨会开的花团锦簇、一团和气,大家保持默契谁也不纠谁的错,这样也行,但是如果某个衙门内的某个官员犯了错,经过调查之后,发现其他的官员早已知晓,可偏偏你们的会议内容没有提。
到那个时候就不要怪本辅按照这个规矩来找麻烦,既然如此喜欢一团和气,花花轿子人抬人,那么一个官员落马,所有知情而崇尚中庸,钟情所谓人情世故的其他同级官员,一律撤职,全部罢官永不录用!”
当陆远的话音落下后,会场内的安静再也无法保持,窃窃私语声开始响起,大多数官员的脸上都露出了惊色。
这算什么,对官员们的连坐制度吗。
历朝历代哪有如此离谱的制度。
“太师,兹事体大。”就连一惯治政严苛的张居正都坐不住了,他起身就要劝上一句。
“这件事,本辅不是再和你们商量。”
陆远的面容严肃,语气也冷:“这是命令,本辅是内阁首辅,行使国宪赋予本辅可以制定法令法规的权力,张阁老不用劝了,即日落实施行。”
扔下这句话陆远便站起身,大步离开会场,留下炸开锅一般焦头烂额的官员。
也不全然都是惊惧之人,比如海瑞、杨继盛、王用汲、邹应龙等一部分官员则是神情激动,连连叫好,只恨不得现在就开始明确细则,落地施行。
陆诚跟在陆远身后离开,走出会场前扭头看了一眼,冷笑。
大哥早就该这么干了,以前就是对这些人太客气。
心有不满?暗生怨气?
有本事就抱成团来对抗!
试试看到底是全天下士绅集团对国家的控制力深,还是大哥以及远东对这个国家的控制更深。
这个时候拼的不是权力也不是武力,拼的就是控制力。
对政治、经济、军队、社会、思想、宣传等所有领域的控制力。
而在这点上,陆诚有着绝对的把握完全碾压腐朽落后的士大夫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