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盟、陈飞昊他们原以为要撑到景元帝寿辰以后,谁知道还没等到景元帝寿辰,就有人替他们吸引景元帝的注意力和仇恨。
距离景元帝寿辰还差四五天的时候,鞑靼使者来到应天,代表鞑靼可汗孟古和四公主向景元帝祝寿,并且送了四公主亲手缝制的冬衣。
根据邓盟的事后转述,那日鞑靼使者态度倨傲,朝堂十分冷寂,仿若数九寒天,景元帝看似嘴角噙着笑,不过以邓盟对景元帝的了解,当时怕是想杀鞑靼使者的心思都有。
那天等到鞑靼使者退下后,满朝文武都噤声,面色严肃地站在殿中。
大家心里估计都暗自骂了鞑靼使者好多次。
霍瑾瑜有些不解,“鞑靼不是番邦属国,这个时候过来干什么?”
而且两国关系还不好,时有摩擦。
对方在别人要过大寿的时候上门,不就是想来找不痛快。
邓盟将霍瑾瑜抱起,抬头望着天际如羽毛的浮云,叹息道:“殿下你不知道,现任鞑靼可汗算起来是陛下的女婿,当然陛下和孟古认不认,我是不知道。”
“哦。”霍瑾瑜点了点头,忽然猛地瞪大眼睛,“女婿!”
给她启蒙的徐学士曾经提过一嘴,好像鞑靼可汗已经掌管鞑靼足有二十多年了,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龄,也就比景元帝小一两岁。
现在邓盟告诉她,这两人是翁婿关系。
邓盟叹气:“没错,七年前,鞑靼派使者向陛下求亲,说是孟古可汗的大妃去世,所以想求娶一名公主,以结两国之好。”
说来,七年前,发生了好多事情,若是论对谁的伤害最大,恐怕崔慧妃最深,三皇子霍铭战亡,四公主霍云秀被逼远嫁鞑靼,后面崔慧妃确实大病了一场,在宫中变得越发深入简出。
“父皇答应了。”霍瑾瑜脑子有些懵懵的。
见霍瑾瑜问起这,邓盟抿了抿唇,还是在霍瑾瑜澄澈的眸子注视下点了头,不过解释道:“那时候没办法,战事胶着,后方缺少粮草和战马,陛下虽然极力压制朝野赞同的声音,但是架不住有人上赶着为国分忧。”
霍瑾瑜扯了扯他的领子,示意他不要停。
邓盟接着道:“若是孟古为他的儿子求娶公主,大姐和长公主的反对还没有那么强烈,可是对方是孟古,即使是鞑靼可汗,可是他已经立了世子,四公主一个小姑娘远嫁草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霍瑾瑜点点头。
没错,鞑靼可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应该将他打的满头是包。
可是……可是为什么最后四公主又嫁给孟古可汗了。
邓盟嘴角微斜,露出嘲讽笑意,伸脚踹了踹御花园中一棵矮树,“还不是咱们顾全大局的五殿下当着满朝文武和鞑靼使者的面,表示替姐请命,愿意为了景朝嫁到鞑靼。”
“真的……假的?”霍瑾瑜有些不信。
七年前,昭王也就十三四岁,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邓盟:“昭王是四公主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此话一出,又有一群文武百官支持,四公主远嫁这事很快都定下,圣旨下来后,崔慧妃一下子就病倒了,等到她能下床时,四公主已经出城了。”
话音刚落,邓盟头皮一疼,低头就对上霍瑾瑜责备的眼神。
霍瑾瑜的小手揪着他的头发,大声道:“昭王是有过错,可是他当年还小,没有你们这群大人的纵容和默认,四姐的事情不会成。”
真以为她好哄啊!
“……殿下,当年我也小,还在军营里呢,朝中的事情我插不上手。”邓盟一边吸着气,一边解释道。
而且十三岁也不小了,他十二岁就进军营训练,昭王从小就聪慧,那个时候这样做,再怎么解释,都不能用一句“懵懂无知”来搪塞。
所以殿下,快点松手啊!
“……好吧,我错怪你了。”霍瑾瑜撇了撇嘴,松开了手。
邓盟松了一口气,“殿下,你有这想法很好,但是四公主此事,若是没有昭王的举动,当初四公主或许嫁不到鞑靼,就算嫁到鞑靼,陛下多半不会让她嫁给孟古可汗的。”
甚至可能不需要四公主,可以从京中选一名世家女子收为义女,封为公主,可是昭王打乱了节奏,让鞑靼那边认准了四公主。
虽然陛下偏心,但是作为人父,在选择范围内,也会为子女安排好。
霍瑾瑜抿了抿唇,“那这些年四姐过得怎么样?”
既然此次鞑靼使者给景元帝献上了四公主亲手缝制的冬衣,想必人应该没事。
“四公主嫁到鞑靼后,第二年生下一名男孩,孟可取名‘阿其那’。”邓盟握紧了拳头。
霍瑾瑜面色疑惑,“然后呢?”
邓盟声音艰涩,“殿下,阿其那乃是鞑靼语的蔑称,意为狗。”
而且孟古居然还有脸写信来谴责陛下,指责他没有教好女儿,勾引他的护卫,甚至怀疑四公主儿子的身份……
“……怎么会这样。”霍瑾瑜呼吸一窒,有些喘不过气来。
对待自己的儿子尚且这样,更不用想四公主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了。
“所以……”霍瑾瑜停顿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看着虚空,声音轻飘飘的,“四姐姐就只能这样了吗?”
“殿下。”邓盟也不知如何回答他。
鞑靼骑兵强悍,现下景朝初立,四公主的事情只能从长计议。
霍瑾瑜闻言,也不再说话,她继续控诉下去,又何尝不是一种道德绑架,也许在许多人眼里,四公主远嫁鞑靼是一项十分赚钱的买卖,除了委屈了四公主,于国、于民都有好处,至于四公主的委屈,古往今来太多了。
甚至在一些人想法里,若是四公主能撑下去,儿子能成为鞑靼的汗王,那就更赚了。
……
邓盟和霍瑾瑜不知,距离他们五丈远,怪石嶙峋的假山后面,景元帝和崔慧妃静静地站在后面。
周围的宫侍也不敢出声,屏息敛眸,安静地站在角落里,一行人远远望去,仿若化成了人偶。
景元帝面无表情,背着手,平静地望着邓盟、霍瑾瑜远去的背影。
崔慧妃则是已经泪眼婆娑,用帕子堵着口鼻,努力克制自己的哭声。
她没曾想到,居然是七殿下点出了事情的本质。
其实说着别人,她不也是俗人,有时候一个人想起云秀的时候,心中也怨着霍铉。
这些年,她在心里一直提醒自己,当年霍铉只是个孩子,他还小,做出那种事,也是受了身边人的挑拨,若是事情发生在现在,霍铉一定不会如此做。
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可是她却不确定。
不过她能肯定的是,若是换成了毅王、宣王他们,就是才五岁的七殿下,也不会让自己的姐妹远嫁鞑靼的。
“擦擦眼泪吧。”
崔慧妃朦胧的视野中出现一抹明黄的帕子。
“多谢陛下。”崔慧妃接过帕子,轻轻拭了拭眼泪,深吸一口气,忍住抽噎声,“陛下,鞑靼使者送上的冬衣臣妾检查了,是云秀的手艺,而且臣妾在冬衣的夹层中找到一封信。”
崔慧妃从袖兜里掏出一封未拆封、满是折痕的信封。
这些年,她曾经多次派人去草原打听消息,可是都无法靠近四公主。
有时候听到她过得那些日子,她有时想着,云秀若是早逝了,是不是就轻松了。
若是四公主没有托生为皇家公主,甚至她早些将四公主嫁出去,是不是四公主就不用受苦了。
景元帝看着面前女子微颤的素手,最终叹了一口气,接过信件,并没有拆开。
“是朕对不起你们,小七说的没错,云秀远嫁这事,朕也有愧。”景元帝表情复杂,片刻后自嘲一笑,抬头望着天。
他出身贫苦,年轻时为了一口吃的,终日奔波,那时皇帝是从说书先生、从戏文中知道的,皇帝距离普通百姓太远,对于许多底层民来说,平时打交道最多的也就是县官、知府,在他的想象力,皇帝乃天子,天底下的人都要听他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后来他成了皇帝,发现皇帝不能随心所欲,他虽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明君,但是不想当昏君。
世人说他乾坤独断,狠毒残忍,连儿女都牺牲,他认。
“陛下……”崔慧妃鼻头又是一酸,连忙侧头,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
次日中午,霍瑾瑜结束学习,回到长乐宫用午膳,正好遇到崔慧妃的贴身女官,对方看到她,先行了礼,笑盈盈道,“七殿下放学回来了,慧妃娘娘感谢您平时帮忙照顾芊芊郡主,给您送了谢礼。”
“礼物?”霍瑾瑜看了看院中大大小小的箱子,一头问号,总觉得不对劲。
这有些太破费了。
她只是陪着小侄女玩,又不是救命之恩,怎么崔慧妃这么热情。
邓皇后倒是听景元帝提过一嘴,上前摸了摸她脑袋,“既然是崔氏的心意,你就收下吧。”
“啊……哦。”霍瑾瑜有些迷茫地表达了感谢。
女官见霍瑾瑜收下了,面上松了一口气,很快就离开了。
霍瑾瑜站在宫门口,看着女官的背景,小眉头微微皱起。
“怎么了?”邓皇后走到她身边,看着小孩脸上的稚气和严肃,忍俊不禁道:“谁惹了咱们小殿下。”
“母后,崔慧妃她有事求你吗?”霍瑾瑜仰头担忧道看着她。
“不是哦!是咱们小七足够好!惹人喜欢。”邓皇后摸着小孩圆热的发顶,含笑道。
霍瑾瑜还是有些迷惑。
……
因为鞑靼使者的事情,景元帝的心情一下子变得低落,脾气变得阴晴不定,这两天上朝时,发难了许多官员,攻击性较之平常,至少上升四成。
朝中不少官员暗地都想将鞑靼使者揍一顿,同时暗自埋怨接待护送鞑靼使者的官员,没有眼力见,怎么就赶在陛下寿辰前头将人送过来了,就不能再拖三四天,等到陛下的寿辰过去再说。
负责护送监视的远山侯这两日是万人嫌,别说是他过往的兄弟,就是那些比他职位、爵位低的小白脸也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远山侯看同僚带着埋怨的眼神,都担心哪天他就被同僚给揍了。
可是他也没办法,路上他也尽力拖延了,可是鞑靼使者不配合,甚至他都想弄两包蒙汗药将他们放倒算了,思来想去,为了大局着想,还是没动手。
远山侯暗自决定,等到鞑靼使者返回时,他天天给他们饭里下巴豆,让他们见识一下自己的厉害。
反正鞑靼使者鲜少到中原地区,有点水土不服也正常,上吐下泻总要受点罪。
……
霍瑾瑜知道景元帝最近不怎么高兴,但是她也无能为力。
说实话,她担心景元帝哪天忍不了了,直接自己上手揍。
显然已经是皇帝的景元帝比她想象的成熟。
他作为皇帝,为了两国邦交,不宜下场,但是他有儿子和女儿。
想清楚后,景元帝就将长公主、毅王、康王、昭王、宣王、还有霍瑾瑜也没有落下,都喊到了太极殿中。
殿中檀香渺渺,景元帝坐在龙椅上表情高深莫测,看着面前的几个孩子,“过两天就是朕的寿辰了,但是朕现在不高兴,你们作为子女,就不能为父分忧吗?”
众人:……
霍瑾瑜扭头翻了一个白眼。
所以,景元帝不高兴,找长公主、毅王、康王他们算了,难为她一个小孩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