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放箭!箭囊空了,快去城下背来!”
“城下壮勇速速登城!桐油不用煮了,直接倾倒下城,推火盆下城以引之!”
“你,再引一队回到城中收集金汁!速去速回!”
从清早到黄昏,时间好像格外的长,短短半日工夫,大将纪灵犹度十年之久。
很多时候只是凭着本能在喊,喉咙干涸,声音嘶哑,加之周围喊杀一片,近在咫尺也难闻所令究竟。
传令兵仅靠口型分辩,连蒙带猜顾不得对错便慌忙去传。
事实上将令出自将军口,能传递、笼罩的范围实在有限。
周围凉军太多了,城头乱成一片,传令兵前脚领命通传,不出十步就为凉人所斩。
守城军士们只凭求生欲望疯狂杀敌,虽各自为战,短时间里却也爆发出不俗战力。
董卓...
于凉军而言,董相亲临阵前,是他们奋勇争先的理由。
同样,董魔王亲临阵前,亦是袁军半步不敢后退的最深忌惮。
毕竟...
凉军纪中,攻城而克纵兵劫掠之事屡见不鲜。
不,不准确。
非是屡见不鲜,而是惯例!
纵兵劫掠听着不如屠城来的直击心灵,实则二者所带来的恐惧不相上下。
后者是干脆的死,前者是拖沓的消亡与长久的折磨。
赖活着有时候真不如好死。
终于。
在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在地平线的一刻。
茫茫夜色深处,清脆的鸣金声响彻云霄。
凉军再度攀咬厮杀一阵,才带着浓烈的不甘,如潮水般褪去。
前一秒还竖立城头凶狠御敌的袁军,下一秒纷纷丢掉兵刃瘫坐城头。
活下来了。
起码今日活下来了...
伏尸成片处。
袁术抽回没入敌人尸身的宝剑,在一众亲卫的戍从下,亦是丢了兵刃,脱力瘫倒。
“渴死朕了,快去找蜜...”
袁术突然愣住,看看身旁衣甲染血发如掷泥的桥蕤,再看看遍地伏尸中,十不存一的虎贲亲卫。
突然觉得陈丛往日所唤‘袁蜜水’,今日忆起格外刺耳...
落魄至此,身为大仲天子,他问的不是城防、不是健勇,而是招一口蜜水...
再看纪灵远来,浑身盖着一层厚厚的血痂。肩、背、小腹多处中箭,手上三尖刀也崩开一道豁口。
袁术突然就不渴了。
“罢了,计战损,抚伤慰死,抢修城墙。”
“得令!”
近一个时辰,袁军借着月色、火把粗略统计一番。
报:“启禀陛下,此战我军斩敌三千余,伤者不计。我军阵亡七千余,伤万余。”
“...”
守城之战打到这个份上,面子里子算是全丢了。
再打下去也无益处了吧...
长久的沉默过后。
袁术摘下金盔,细心拭去其上血泥,而后理展身后大红底色金龙披风,一丝不苟的捋去发梢打结。
“陛下!!!”阎象目露悲色,猛然跪倒在地。
周围人怔愣片刻,恍然、同跪、悲呼道:“陛下!!!”
袁术不解道:“尔等何意?”
阎象以头抢地猛叩不止,连滚带爬扑至术脚边,悲呼道:“寿春还有带甲能战之士八万余,有善战之将如纪灵、桥蕤者,城高、粮足,亦有臣民近四十万可随时成军者,陛下万不可自寻短见啊!”
袁术气得直骂:“滚滚滚,你全家自寻短见朕也不会自寻短见。”
说着,袁术喘匀气,在一众虎贲搀扶下颤颤巍巍下城...
直奔骠骑将军府而去!
袁术。
行动上的巨人,思想上的矮子。
出身名门而从未感受过世道艰险。
他一拍脑门可以干很多事,但绝对不包括死。
皇帝他当过,没成功,算了就算了。
寿春他守过,试了试,觉得守不下来,也就算了。
或许他能像阎象所说一般,拉着一城军民跟董卓死磕到底。
如果没有其他退路,袁术当然只能这么选。
但当有了更多选择时,他还真吃不了战争的苦,特别是苦战的苦。
顺风袁蜜水,逆风当涂高。
现在的他主打一个听劝。
...
当夜袁术再登门,陈丛见其惨相也是吓了一跳。
“嚯!?袁蜜水,你这是好好的皇帝不当,改行当泥瓦匠了?”
“废话少说,传人上蜜水!”
陈丛上下打量袁术一番,笑容中全是幸灾乐祸。
袁蜜水传人上蜜水...
啧啧啧。
这要不是变了取向,那就只能是吃了败仗打没了心气。
如此结果早在陈丛意料之中,就是没想到他能从心的这么快。
像袁术这种大实干家、超级体验派,别人嘴里劝一万句,不如这厮切实挨上一次。
疼了,皮自然不痒。
连饮三盏蜜水,袁术长舒口气,心满意足的靠在软垫上。
什么也不做,只静静躺着看着屋室横梁发呆,竟是从未体验过的惬意。
“子宁...”
“说。”
“你那妙计当真保我万无一失?那董贼...董相可是恨我的紧...”
“不是,我说你...昨天调子起的那么高,你好歹多坚持几天啊?这么快就服软,脸不疼吗?”
袁术干笑两声,眸底些许尴尬转瞬即逝。
若非覆水难收,他还真想把昨夜的话吞回肚子里。
“为父...”
“停停停!”陈丛吃了苍蝇般腻歪,使劲挥着手:“你跟谁为父呢?老子拿你当朋友,你踏马想当我爹?信不信我揍你?”
袁术一愣,亦怒:“汝阳好歹大仲长公主,予你为妾也都罢了,我这自称一声‘为父’都不行了?”
“是吗?”陈丛咧嘴笑笑:“袁薇乃是已故大仲皇帝袁术庶女,与你袁蜜水何干?”
“放屁,我不就是...”
话到一半,袁术突然瞪大了眼珠。
再联想到陈丛初临寿春当日便请他去死的言论...
袁术哪里还不明白?陈丛分明是要他假死脱身!
当即吓得连连摇头:“不成不成,此计断不可为!董相见过我,假死之法岂能瞒天过海?”
“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袁术似被踩到尾巴的猫般,一蹦三尺高,急道:“陈子宁,亏你以友称我,便视挚友性命如草芥乎?”
“是狐朋狗友。”
袁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