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关,大牢。
姜虹盘膝坐在地上正在默默在心中背诵《长短经》。
这是方先生生前最推崇的一本书,并未刊印,是方先生曾经拜访过的一位隐世不出的蕤先生所写。
方先生和姜虹提起过很多次,说他此生最得意也最满足的,就是曾与蕤先生饮茶半日,那两个时辰,足以让他永世不忘。
因为一见如故,蕤先生随手就把他自己手书且绝无仅有的一册《长短经》送给了方知我。
方知我当时问他,先生只有这一册,送给我,先生舍得?
蕤先生说,你比我喜欢它。
任何东西,在最喜欢它的人手里都算好事。
脚步声从牢门口响起,姜虹睁开眼睛,见是高远他们几个鱼贯而过,姜虹的瞳孔微微有了些变化。
高远似乎是有所察觉,侧头看向那间牢房的时候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可是他没有说话,视线迅速离开姜虹继续迈步向前。
他身后几人在看到姜虹那一刻,也都选择了不打招呼,不多看,快步经过。
几位兄长在这一刻默契的选择了无视姜虹,这大概是他们此时能力范围之内对姜虹最大的保护。
他们只要说话,廷尉府的人就一定会把他们分开询问。
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姜虹与他们的联系,姜虹认识的人越少,知道的事越少,对这少年来说越好。
他身上没有什么重大的罪过,没必要再给他加一些。
姜虹似乎是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几位兄长的用意,他闭上眼睛没有再看。
继续在心中默默的背诵着方先生最爱的那本书,那本蕤先生送给方先生的手抄本。
“乘众人之智,即无不任也,用众人之力,及无不胜也。”
“聪者听于无声,明者见于无形。”
等他们都走过之后,姜虹起身走到牢门前,看向过道不远处的狱卒:“大哥哥,能去请叶千办来吗?我有话想和他说。”
那个狱卒想起叶无坷的交代,于是点头:“我去找人通报一声,叶千办能不能来我不保证。”
姜虹说了一声谢谢。
此时此刻,白鹿关城南一处原本空旷僻静的地方火把通明。
这里是白鹿关内夜里人迹罕至的地方,原本是打算做边军料场所用,后来军营扩建,料场直接放在了军营之内。
地方空旷,没有建筑,白天的时候经常有孩子来这里放风筝,一擦黑就不见人了。
此时大批边军已经将这里封锁起来,火把照耀的如同白日。
一名廷尉府百办低着头站在叶无坷不远处,拳头死死的攥着手背上青筋毕露。
在距离他们大概四五丈外,地上躺着数十具廷尉的尸体。
所有尸体都是一个姿势。
大字型躺在地上,每个人的手脚都被人用铁钎深深的钉进地下。
每个人的心脏位置都有一个很大的血口,心脏被人整个挖了出去。
在距离更远一些的地方,所有心脏都被摆在哪儿,地上用血迹画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一个圆形,圆形内是一个十字,十字的四端都有一个小横,所以这只是看起来像一个十字。
廷尉府的人见多识广,可也没人认识这个图案代表什么含义。
叶无坷问:“为什么不上报?”
那名百办低着头咬着牙,牙齿缝隙里都是他自己咬出来的血。
“是我的错。”
百办何庭声音沙哑的说道:“白鹿关分衙的百办和十二位兄弟被杀,逍遥城内包括千办大人在内的五十名廷尉府战死,可能都和这些人有关。”
叶无坷看向何庭:“所以只有你想报仇别人都不想?”
何庭抬头看了叶无坷一眼,又迅速的把头低了下去。
苏盛找到廷尉府暗谍之后,他确实想过上报。
可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他推翻,他想报仇,想多杀几个人。
他觉得在白鹿关内有把握控制局面,他担心的是上报之后就没有杀人报仇的机会了。
上报,得到的批复一定是尽量抓活的,能抓多少就抓多少,抓回去严加审问。
他也知道应该抓活的,可他不想抓那么多活的。
苏盛的消息让他为之振奋,他决定完全可以利用敌人不知道苏盛联手廷尉府,在这打一个埋伏,尽量多的杀死敌人。
可是现在,他的几十个手下都在这里躺着呢。
“苏盛呢?”
叶无坷再问。
何庭摇头:“丢了。”
叶无坷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仵作验尸之后,好好收敛兄弟们的尸体。”
何庭看向叶无坷的背影,眼神复杂。
痛苦,自责,愤怒,悲伤,内疚......
等叶无坷的身影走远,他再也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不远处那数十具尸体嚎啕大哭。
凶手带走了苏盛,杀了数十名廷尉,然后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找不到任何踪迹。
天亮之前,边军就调动起来开始清查白鹿关,所有客栈都被仔仔细细的搜了一遍,所有商行也都搜了一遍。
出城的马车被严加盘查,尤其是身上有伤的人。
可是一无所获。
城中那些镖局是最主要的目标,边军几乎是大扫除一样的查看也没有任何线索。
正午,阳光高照。
边军队伍里的马夫马九抱着草料洒在马槽里,又给石槽里添了水。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看了看,西北春天的太阳已经有几分狠厉。
拖着一条残腿的他回到住处,这是一片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屋。
在这一大片区域内住着的都不是正规边军,是军队里的马夫,车夫,兽医,还有辅兵。
辅兵营和马夫营隔着一道木头栅栏,两边的人隔着栅栏经常闲聊。
马九是个很特殊的人,据说他当年是在和草原人的冲突之中受了伤,本来可以领一大笔银子回家修养,可他却选择了留在边军。
他说,腿脚不利索了没办法上阵杀敌,那我就留下来养养马,实在不行我就做个打扫卫生的杂役。
他这一留就是七八年,边军换了一茬又一茬,他始终还在。
有人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马王爷。
因为在这马场里,只要是他饲养的战马他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看起来几乎没有区别的马,他也能一眼就认出谁是谁。
他给每一匹马都取了名字,他绝对不会叫错。
七八年间,有的战马太老而被淘汰,他都会举行一场他一个人参加的郑重的送别仪式。
他会认真的给被淘汰的战马擦洗,修一修马蹄,牵着马在马场里走一圈,然后再交出去。
或许是因为战马,对于大宁来说过于珍贵。
马场里的人都很佩服他,他也是个很豪爽的人,他说自己无亲无故无牵无挂,所以每个月的军饷大部分他都拿出来买酒分给大家喝。
还有人开玩笑说,这支骑兵真正的将军不是叶扶摇叶将军也不是之前的某个将军,而是他,马王爷。
回到住处,马九坐下来后就把那条残腿搬到椅子上,自己动手推拿,脸上看起来隐隐约约有痛苦之色。
他这条退比晴雨表还要准,只要头一天疼了,第二天一定变天。
没有战事的时候,战马也不能一直都拴在马厩里,马夫们会骑着马去溜一圈,而马九每次都不去。
他不是骑不了马,他说战马选择不了被或是不被人骑,所以能不骑的时候,他绝对不会让马受累。
脾气怪,但人缘好。
他的住处很大,这个木屋里至少住下了十八个人,一排大通铺,夜里大家都睡在一个炕上。
年轻的马夫韩虎撩开帘子进来,看了马九一眼后微微点头。
大部分马夫都去遛马了,他起身朝着后边草料场过去。
料场有仓库,寻常的草料都堆在空地上,仓库里放着的是比较值钱的东西,比如豆子,比如马鞍马镫。
马夫们分成几个组,每组照看不同的马队,有各自的仓库。
马九拖着残腿推开仓库的大门,两名马夫看到他进来后就同时俯身。
“九爷。”
马九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绕开一堆木箱到了后边。
苏盛就被绑在一根柱子上,嘴巴被绳子勒住,勒的很紧。
还有两名马夫守在柱子旁边,见马九过来也同时俯身行礼。
“把他嘴巴松开。”
马九吩咐了一声。
苏盛没有怒目相向,也没有骂人没有喊叫,他似乎知道这些都是徒劳的,反而是安安静静的看着马九,似乎是想把这个人的样子好好记住。
马九则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声音平和的说了几句话。
“我不知道人死之后是不是会和死去的故交相见,如果能的话,你就把我样子告诉他们,然后你们一起去给你们的同伴托梦。”
一个马夫搬着板凳放下,马九缓缓落座。
“抓你回来不是想逼问你的那几个同伴躲去什么地方了,所以你大可放心。”
马九说:“杀的是谁和还有谁没杀,我们都很清楚。”
他说:“我知道被人逼迫着去出卖自己的同伴是很痛苦的事,心里的痛苦还要大过于肉身上承受的痛苦。”
他说:“我是想问你另外一件事......东主她在逍遥城里有完善的撤退计划,但她死了,如果不是有人逼迫她,她不会用毒自杀。”
马九看着苏盛的眼睛问:“是谁逼死了她?”
苏盛只是那么看着马九,没有回应。
马九说:“你有一个同伴被我们开膛破肚,有一个被我们五马分尸,有一个被我们割掉了眼皮耳朵鼻子嘴唇,每一个在死前都备受折磨。”
他语气依然平和。
“不是我们有虐杀别人的习惯,那样不人道,不人道会遭报应,除非连报应都怕我们。”
“我们也想痛痛快快的杀人,可我们也必须再三确定你们说的话是不是真的。”
他指了指苏盛:“比如你,你不回答我,我不知道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所以只能折磨你。”
“就如你死去的同伴,割掉他一只眼皮,如果答案和之前还是一样的,那就证明他有四五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答案还是一样,那就有五六成没说谎。”
“割掉一只耳朵,答案一样就说明有六七成没说谎。”
“再割掉一只,然后是嘴唇,如此折磨之下的答案还是一样的,那就说明他说的话是真的。”
他说:“很抱歉,东主对于我们来说是极重要的人,重要到关乎着整个家族的命运,所以她的死必须清清楚楚才行。”
他说很抱歉的时候,听起来是真的很抱歉。
他说:“动手吧,先把他左臂开始。”
一个马夫上前,拿着绳索在勒住苏盛嘴巴之前问他:“现在想说吗?”
苏盛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马夫勒住他的嘴防止他喊叫的太大声,虽然太大声也没什么,在这,没有人能查到他们。
几十刀,剐下来几十片肉。
绳索被拿掉。
马九问:“是谁逼死了我们东主?”
脸上都是豆大的汗珠,疼的嘴唇都在发颤的苏盛轻蔑的哼了一声。
马九闭上眼睛:“剐光了左臂之后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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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月因为书评多而中了无事包的朋友是:hellomwq1,大将军夏侯匹敌,我就是我三三,无敌哈拉猫,歌飞刀剑狂,请五位好汉联络圈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