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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对不起和我不怪你

    褚绽染向后滑退出去至少三四丈远,她低头看了看交叉在胸前的双臂。

    历代土司都有一对宝物相传,便是她两条小臂上的护甲。

    这两件护甲是至少二百年前的东西,传到她这一代依然异常坚固。

    就算是大宁的制式黑线刀砍在她的护甲上,也不可能将护甲破坏分毫。

    可此时,她的护甲上有明显的一道刀痕。

    那个看起来已有些颤巍巍的老者,这一刀劈出了几乎无可匹敌的霸道之势。

    另外一边,叶无坷也低头看了看。

    他看的是手里的龙鳞黑线。

    整个大宁也没有几把龙鳞黑线,这可是当今陛下亲手锻制出来的宝刀。

    世人皆知,陛下不管学什么都进境极快。

    当年曹猎有一位格外仰慕的女子,可称之为当世第一造器大家。

    开国之后,就是她协助陛下锻造了大宁三皇剑。

    陛下跟着她学习了很久的造器之术,而陛下造器的集大成者便是龙鳞黑线。

    此时的龙鳞黑线急速的震颤着,虽然没有损坏,可刀身上剧烈的震动在告诉叶无坷,他刚才接下的那一刀有多恐怖。

    绑在龙鳞刀柄上的黑线,都被刀气切开。

    这一刀,可以算是叶无坷到现在为止遇到的所有用刀的人之中最强的一刀。

    这一刀,不但逼退了褚绽染,逼退了叶无坷,也把最擅长刺杀偷袭的三奎逼退。

    三个人合力之下,足足一刻,竟然没能将面前这位看起来近乎耄耋之年的老者拿下。

    “拳怕少壮。”

    老花匠自言自语一声。

    一刻,在三个绝对优秀的年轻人猛攻之下他足足坚持了一刻。

    这一刻不是他现在的极限,更不是他巅峰时期的极限。

    在巅峰时,他这一刀出去就不只是将面前这三个年轻人逼退那么简单了。

    拳怕少壮这四个字,就是他此时心境。

    若他再年轻三十岁,这一刀最起码能将那三个年轻人斩下一人,甚至,可能斩下两人。

    这个漆黑如墨的夜里,老花匠第一次感觉到了战败和死亡离他都那么近了。

    可他无惧死亡。

    他在意的,是他后半生唯一认为可以当做朋友的老皮匠的出卖。

    他在意,但他好像并不是很生气。

    如果必然要死于这种场合,那他倒是很愿意为他老友挡下一劫。

    他还在意的是:你应该直接告诉我,而不是骗我。

    哪怕你直接告诉我说需要你为我赴死,我难道还会犹豫?

    自从隐退,他只认可了那一人啊。

    老皮匠让他去杀那个叫予玄机的年轻人,还指定了位置就在这里杀。

    原来在那一刻,老皮匠就算计好了要出卖他了。

    用他杀了予玄机,然后老皮匠再把叶无坷引来。

    他们两个人不管是身材还是样貌都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在这样漆黑如墨的夜里更难分辨。

    况且,老皮匠今夜还故意穿了和他一模一样的衣服。

    从巷子口那边转过来,老皮匠一把推开他的同时掠进院墙。

    老花匠很清楚,他的那位老友在离开的时候没有丝毫的迟疑。

    也许会有内疚吧。

    他们相识在亲王府里,两人认识的时候他并没有把对方当回事。

    毕竟那个时候的他身份就已算显赫,而老皮匠在亲王府里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从。

    回忆这些的时候,老花匠忽然间想到,莫非在几十年前两人刚刚认识的时候,他就想好了以后要利用他?

    倒也无所谓了。

    老花匠手中长刀上有断开的月色。

    他低头看了看,他的刀将要折断。

    他那一刀,劈开小姑娘的时候并没有损坏,劈开那个明显擅长偷袭的年轻人也没有损坏。

    可劈开叶无坷的时候,刀几乎直接断开。

    数十年的阅历让老花匠无比清楚,他的刀要断了不仅仅是因为叶无坷的刀更好。

    那少年回的一刀,亦有无可匹敌的霸气。

    “天下用刀,后继有人。”

    老花匠竟是笑了笑。

    “只是稍微有些可惜,这后继有人不是在我这边,再想想,只要是中原人便是最好。”

    他手腕轻轻一震,他的刀从裂痕处断开。

    一把断刀在手,老花匠却没有丝毫气弱。

    “你不是刚才引我来的那个人。”

    叶无坷道:“他的身法与你不同。”

    老花匠又笑了笑:“你说是我就是我,你说不是我就不是我,可今夜你终究要在这里接我的刀,而我也终究要有一场谢幕。”

    他用断刀指向叶无坷:“新老总有交替,可老的,未必就会服输,也永远不会服气。”

    他心中怀念,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

    巅峰时期,他的刀能在江湖上排进前五。

    哪怕他勉强排在第五,真正让他觉得自己不可战胜的也只有霸刀一人。

    “年轻人。”

    老花匠温和说道:“刀,有剑永远也无法企及的霸气,你能把刀用成这样,我还是有些开心。”

    叶无坷看了看老花匠身边的那具尸体:“你为何要替人赴死?”

    老花匠淡然回答:“你也有你心甘情愿为之赴死的人。”

    他知道老皮匠骗不了叶无坷,老皮匠也知道。

    老皮匠只是要他死。

    “缝缝补补的人......哈哈哈哈哈。”

    老花匠忽然大笑起来。

    “叶无坷,今日就将我毕生刀法让你看个清楚,若你能记住几分,你以后也当为天下刀客正名。”

    老人眼神睥睨起来:“剑,永远不如刀。”

    老花匠跨步向前,在这一刻他将全部修为内劲都逼发出来。

    跨步之际,似有风雷。

    他的刀法全力施展出来的时候,叶无坷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老人。

    是战鼓,是金戈,是千军万马。

    一刀一刀,其疾如风,霸道如雷,刀起如巨浪,刀落如海啸。

    只短短片刻,叶无坷连接了八十一刀。

    这八十一刀,就是老人毕生所学。

    年少学刀,老花匠一共修行了七十七本刀谱,记住了上千式刀法。

    青年时候,老花匠所学刀法他只记住了三百六十刀。

    也是靠着这三百六十刀,他在天下纷争之中闯出一番名堂。

    中年巅峰时候,他将刀法凝练成了一百零一刀。

    时至暮年,一百零一式刀法被他凝练成了八十一刀。

    可他知道这八十一刀不是最强的他,因为人到暮年那一百零一刀有些他已经无法使用了。

    八十一刀过,叶无坷气息已经变得有些粗重。

    老花匠脸色欣慰:“很好。”

    叶无坷问道:“这八十一刀绝非是前辈全部刀法,其中有几刀前后显得有些生硬,前辈,是割舍了一些刀法?”

    老花匠脸色更为欣慰。

    “你果然很好。”

    老花匠说:“想不到我传人,竟然是我的敌人。”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缓步向前,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个小姑娘就不必上前了,那个善偷袭的也不必再动手。”

    他看着叶无坷:“这是用刀之人最后该有的决斗,叶无坷,用你的刀来攻我!”

    叶无坷一步迈出,气势顿时升腾起来。

    老花匠在看到这起势更是欣慰,因为叶无坷用的是他刚刚用过的刀法。

    可他接不住八十一刀,接不住他自己的八十一刀。

    第二十三刀的时候,老花匠嘴角见血后撤。

    他摆摆手:“不要用我的刀了,接不住了,拳怕少壮......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啊。”

    他问叶无坷:“我的刀我自己知道有多好,临死之前,我想看看你的最强刀法是什么样子。”

    叶无坷摇头:“我要把前辈带回去问话。”

    “那就太可惜了。”

    老花匠的刀锋对准自己心口:“我虽已老迈,可最起码我想杀了自己的时候还没人能拦住。”

    他说:“叶无坷,有几句话我希望你记住,我对你这样的年轻人其实心有敬佩。”

    “我以前从来都看不起年轻人,觉得他们放荡无担当,一代不如一代,天下早晚会毁在某一代手里。”

    “可现在大宁强盛,我方明白从来就没有一代不如一代的道理。”

    “你们这些年轻人可以为了天下更好而拼尽全力,恰恰是我这一代人想做而又处处觉得被掣肘的事。”

    “好好保护这个大宁吧,大宁很好。”

    老人刀锋往自己心口一送。

    “我没有保护好我的国。”

    在刀锋触及心脏的那一瞬间,老花匠的一生在他的脑海之中飞速的划过。

    一页一页,快且清晰。

    年少有为,以一千余式刀法扬名。

    束发之际,江湖就已经不是他的梦想。

    他带着他的刀从军,十年杀戮,让他将刀法凝练成三百六十式。

    得将军位。

    而立之年,他就被调入皇宫大内,成了楚国大内侍卫副指挥使,意气风发。

    未及不惑,他因护驾有功而得侯爵封赏,领大内侍卫指挥使,监门卫将军,禁军将军。

    风头无两。

    可就是在那个时候,皇帝驾崩,新皇登基。

    新皇登基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了,那位皇帝不信任原来皇宫里的任何人,只信任他从小的玩伴,大太监刘崇信。

    老花匠在不久之后就被逼离开皇宫,落寞收场。

    不久之后,他被封地在蜀中的一位亲王招揽。

    他本以为可以领着一份闲差安度余生,可没想到余生没有安度完,大楚就灭了。

    他这一生,像极了楚国的一生。

    老花匠扶着墙壁缓缓坐下,他看到了叶无坷飞奔而来。

    他有些开心。

    那个少年是想救他的。

    不管救他的目的是什么,终究是要救他的。

    他的暮年,好像就差有个人在乎他了。

    那位亲王一开始还很看重他,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亲王对他的重视也就越来越轻,到了八十岁,他好像变成了一个彻底没用的人。

    只有那个当初他看不起的仆从,自始至终都以一样的眼光看待他。

    所以在几年前,他陪着老皮匠离开蜀中到了长安。

    他和老皮匠说过,长安真美。

    能在长安安度晚年,原来才是最好的安排。

    可惜了,不是。

    他没死在他已经开始在乎起来的长安,而是这样一座边城,用军人战斗的方式出场,却以军人不愿意的方式收场。

    “楚......我没保护好。”

    “你......我不怪你。”

    与此同时,老皮匠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停下来。

    他似乎是听到了老友最后一句话,他转身,跪下来,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对不起啊老伙计,我只能这么做,缝缝补补,哪有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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