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房有些小,一个巨大的行囊几乎占去四分之一的地方,再摆下一张床,剩下的地方要是再摆上两把椅子就显得有些捉襟见肘。
驻扎在蜀中深山下的这支战兵队伍其实物资有些缺乏,哪怕是大将军来了也没有像样的茶来招待。
巡视了驻地之后回到这间营房里,校尉张金简最终还是没有把他翻找出来的那点茶碎拿出来。
两杯白水摆在太子殿下和大将军面前,张金简觉得有些丢脸。
大将军好像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内心,示意张金简过来。
张金简到庄无敌近前肃立:“大将军请吩咐。”
“你坐下。”
庄无敌把椅子给张金简让出来,张金简吓得向后连退两步。
“当兵的杀敌都不怕,还怕在大将军面前坐下?”
庄无敌指了指那把椅子:“不怕就坐,怕也得坐。”
张金简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身子拔的笔直。
“刚才你给我和殿下倒水的时候,是因为没有好一些的茶叶招待我们而觉得丢脸了?”
庄无敌伸出手:“给我吧。”
张金简愣在那,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回应。
庄无敌就一直伸着手。
张金简无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布包递给庄无敌。
庄无敌里把包的严严实实的布包打开,里边是一小把碎成渣的茶碎,要多碎有多碎。
“该丢脸的是我。”
庄无敌把布包包好装进他口袋里。
“当年我在这留下了一支队伍盯着七进山门里的匪寇,可是后来我忘了。”
庄无敌后退一步,肃立行礼:“对不起你们了。”
张金简噌的一下站起来:“大将军,我们......”
庄无敌道:“你坐下。”
张金简脸憋的通红,不知所措的时候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温和的声音。
“站着和坐着都没关系,但是他该给你道歉。”
张金简看向坐在旁边的年轻人,更紧张了。
这个年轻人来的时候他只觉得此人虽然穿着简朴甚至可以说有些寒酸,但就是有些非凡气质。
他说什么也想不到,这位就是大宁的太子殿下。
这完全颠覆了他的认知,也颠覆了这里数百名战兵的认知。
庄无敌道:“我这些年一直觉得自己没忽略什么,事无巨细都想着呢,可今日被殿下叫到这来才知道我有多自以为是。”
他看着张金简的眼睛认真说道:“我得给你道歉,给这里三百多名战兵兄弟道歉,给已经轮换调走和那些已经退伍的老兵们道歉,十几年了,我把你们忘了。”
说到这他看向李持念:“殿下,我回去之后会主动请罚,也会让人把这十几年来轮换驻守在此地的战兵名单给我一份,我每个人都要写一封亲笔信送去道歉。”
李持念道:“大将军有这份心,将士们也不会记恨你。”
张金简连忙说道:“这里有匪寇,大宁战兵就该驻守在这,十几年来,这里的每一名战兵兄弟都没有被亏待过,没少过军饷,没少过补给。”
嗓音发颤。
李持念道:“这里有三个人,你是最不该惶恐的那个。”
庄无敌道:“殿下说的没错,身为南疆大将军我连自己的兵都能忘了,该惶恐的是我。”
李持念看着用感激目光看着他的张金简说道:“我一来,就能把你们大将军从武库请过来给你们认错,还要给曾在这里驻守过的每一名战兵写信认错。”
“可能你会觉得,你手下几百名战兵兄弟都会觉得,这个太子可真好。”
他语气柔和:“其实这事和你面前的太子没关系,这位太子也不知道大将军把这里的驻军忘了,是大将军一到这就跟我提起来,他不说,我从哪里知道他忘了这里的事?”
“我只是偶然到了这,请大将军过来也不是我要给你们撑腰帮你们跟大将军要个道歉。”
“我来这只是有件必须要请大将军来帮忙的事,而且我很快就会走,所以你不该惶恐,你该欣慰,欣慰你们的大将军还是原来的大将军,跟过去一点儿没变。”
他看向庄无敌:“大将军可先去把你的心结的解了,咱们再说其他事。”
庄无敌点头:“张金简,集合队伍吧。”
张金简肃立:“是!”
庄无敌跟着张金简走出这间营房,李持念没有跟出去。
跟出去了,士兵们念的是他的好。
不久之后,庄无敌回到屋子里,脸色惭愧:“请殿下回长安后,也向陛下禀明此事。”
李持念道:“庄叔叔自己和父皇说,我说了算打小报告,老爷们儿,都烦打小报告的。”
庄无敌被这句话逗的忍不住笑了笑。
“殿下刚才说偶然到这有件必须要做我帮忙的事,是调兵打七进山门?”
“是打七进山门,但不是请庄叔叔调兵打。”
李持念道:“和庄叔叔说话,不遮掩。”
他肃然起来:“我这两年一直都在西域和草原,家里的事知道的少,不管是作为大宁的太子,还是作为兄长,我都失职。”
“关于持解,我听了些传闻,让人不得不去想,最近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是持解在背后主使。”
听到这,庄无敌的脸色已经变了。
太子殿下突然就提到了二皇子,他的心都开始狂跳起来。
这些话,是他该听的?
可太子殿下,言语坦荡。
“我一直自视甚高,也得意于我心性冷静,可现在我不能冷静,持解是我弟弟。”
“我离开长安太久了,久到已经记不清楚具体多久没有见过持解,只是听说他已很勇武。”
“我印象里,持解还是那个跟在我屁股后边颠颠儿乱跑的弟弟,后来听说他带着游野麒麟辗转数千里杀敌破乱我很吃惊也很开心。”
“那年长安城下大雪压塌了老屋子,父皇带着我们一起出宫帮助百姓修缮房屋的时候,我和持解抬一根木头,我想扛在中间,让持解搭把手就好,毕竟他还小。”
“可持解说,大哥你是父皇的儿子,我也是,你是男人,我也是,不能因为我年纪小,你就觉得我该被关照。”
“他执意和我抬,小小的身子小小的肩膀,累的发颤也没停下来,更没说过一句他抬不动。”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我离开长安的时候,他背着一个小包过来追我,把东西给我的时候说,这是他偷偷藏起来的好吃的,全都在呢,全都给我,让我在路上吃。”
“他还说,别怕都吃了就没了,他再偷偷给我攒.....父皇请先生们管教几个皇子,管的都严苛,连零食都不能无节制的吃。”
“他爱吃的,他就偷偷藏一些,可他从来都不会只是自己吃,每次都要分给我,也不只是分给我,兄弟姐妹有几个他都分,从没有不舍得。”
“现在想起来,脑子里依然是他把藏起来的好东西分给我们,只要我们拿了吃了,他就开心到没心没肺的笑。”
李持念说:“我是太子,但我也是大哥。”
“来这之前我去过栖山禅院,把禅院的人都杀了。”
这句话,又把庄无敌吓了一跳。
李持念继续说道:“有人在西北想策划一场谋杀,目标是我,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们的目标就是杀了我然后拥立持解做太子。”
“我不知道这件事持解知道还是不知道,所以我得搞清楚,持解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
“如果他不知道,那这些想陷害持解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如果他知道,我把人都杀了之后就回去好好和他聊聊。”
“栖山禅院的人不知道他们是为二皇子做事,他们是为旧楚余孽做事,所以他们也该死,我杀之无愧。”
“接下来就是七进山门,在白鹿关有用东山巫术的人出现,所以这里也是要来的,也是要灭的。”
他看向庄无敌:“我请庄叔叔来不是要调兵围攻七进山门,是想请庄叔叔调兵将这里围死了,要进山的是我,不是战兵。”
“如果事关持解,这里的人不能放走一个,若有逃漏出来的,庄叔叔下令只杀不抓。”
庄无敌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久经沙场的老将,被太子殿下这些推心置腹的话震的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相信持解不知情。”
李持念道:“所以我得在事情变得麻烦起来解决掉,我的弟弟,不容有人陷害,亦不容有人挑唆,我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把这些人杀光,这件事到此为止。”
李持念看向庄无敌:“请庄叔叔帮我。”
庄无敌微微俯身:“殿下刚才说的确实让我心惊胆颤,不过我也如殿下一样,坚信此事非二皇子所为,我带来了亲兵营,全都交给殿下进山的时候用,殿下可以放心,他们非但精锐且令行禁止,殿下不许他们问的不许他们做的,他们都不会问也不会做。”
李持念道:“不用,庄叔叔的亲兵营封山即可。”
庄无敌吓了一跳,脸色更白了:“难道殿下想一个人进山?那不行!”
他急切道:“七进山门不似栖山禅院,禅院里最多也就那几十个人而已,可七进山门里至少有几千人,他们占据险要之处,易守难攻,殿下孤身进山,我绝不能答应。”
李持念道:“庄叔叔放心,我不会孤身进山,你的亲兵营也不必急着封山,我等个人。”
庄无敌道:“等的是?”
李持念道:“应该很快就到了,有他跟我一起进山我便有十足把握。”
他笑了笑:“庄叔叔也不用这么担心,我又不傻,这两年在西域和草原行走,身边不缺人保护,我招呼一声,高手还是有的。”
庄无敌松了口气:“那殿下也得答应我一件事,我必须跟着殿下上山。”
李持念道:“庄叔叔在山下等我们吧,我等的人论武艺来说不必庄叔叔差,你擅长山林作战,他刚巧也是在深山老林里长大,山中的本事,应该也不比庄叔叔差。”
庄无敌越发好奇起来:“殿下说的这个人,到底是谁?”
李持念道:“廷尉府,叶无坷。”
庄无敌好像听过这个名字,仔细想了想,忽然想起来了:“那位名气很大的叶千办?”
李持念笑着点头:“连在南疆的庄叔叔都听过,那他的名气确实有些大。”
庄无敌道:“千里追杀黑武世子,这种要多长脸有多长脸的事兵部怎么可能不宣扬,别说南疆,域外都知道了。”
他问:“殿下和叶无坷约好了在此相见?”
李持念摇头,语气平静之中透着自信也透着对叶无坷的信任:“没约好,但他一定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