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无坷哈哈大笑道:“你要是硬说那可就真的太没有意思了。”
他看向当值战兵吩咐道:“摘了他的下巴,绑了四肢,从今天开始每天由战兵喂些汤饭让他活着就好。”
叶无坷再次看向老皮匠:“你说,你这样一个收拾残局的高手要是在收拾差不多的时候走了该多好?”
“回到你把孩子藏起来的地方,找到他们,去看看自己是不是给他做过一个弹弓,他是不是已经有了孙子。”
老皮匠心头巨震。
“劳碌一生忙着为别人做嫁衣,自家的孩子早早晚晚还是弃子......”
叶无坷往回走了几步,几大步,直接到了老皮匠面前。
“如果我所料没错你一定让白鹿关那个施术者给你施迷魂之术,不管是到了长安还是在这,你给出的答案一定是你这缝缝补补一生之中所操作的最了不起的一次。”
“老人家,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了让你这一环更加完美,用你的人会不会再找个施术者,去找你的儿子,你的孙子......”
他在老皮匠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但愿不会这样,那故事就不美好了。”
说完转身走了。
老皮匠还想说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叶无坷显然就没打算让他有机会说。
战兵上来直接将老皮匠的下巴摘了。
这个准备好了最圆满答案的人,没人要他的答案。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忽然间醒悟过来,叶无坷为什么不要他的答案。
把他押送长安交给徐绩来处置?
不。
长安城里也没有人要他的答案。
哪怕是把他直接交给大宁的皇帝陛下,这张被叶无坷封上的嘴也不会被陛下打开。
最可悲的就在于此......没人要你的答案。
就算叶无坷没有封上他的嘴巴,到了长安他的嘴巴也一样会被封上。
懂了。
晚了。
他出身在温家,后来在杨家,然后去了长安,他这大半生接触的都是权谋之术。
可这个时候他才醒悟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懂权谋。
尚不如那少年。
在大宁皇帝陛下还不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他这张嘴就会被堵上。
陛下需要徐绩倒台的时候,也不缺他这一张嘴。
虽然他准备的答案并不是只针对徐绩一人,可结果是一样的。
叶无坷走出了大堂,带走了老皮匠所有的自信。
第二天正午,张金简家中。
叶无坷放下碗筷,满足的拍了拍肚子。
在益州这些天,能让他安心吃饭的地方只有张金简家里了。
王蝶蝶这个小姑娘拿着叶无坷帮她做的木剑在院子里来回挥舞,有模有样。
苏琴依坐在门口看着小姑娘在那比划,一边撇嘴一边眼神里还有些骄傲。
“小姑娘家家的整天想着做啥子大侠,做啥子廷尉,将来长大,还不把人都吓跑咯。”
张金简撇也撇嘴:“你懂个锤子哦,我听闻廷尉府里最厉害的千办是高姑娘,人家女孩子家家的,就比我们这些个男人还有本事。”
说完又后悔:“叶千办也是最厉害的千办。”
苏琴依哈哈大笑:“你个哈儿,说话就让人家叶千办笑话。”
叶无坷也笑:“高姑娘确实比我厉害的多,将来小蝶儿也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王蝶蝶转身:“我当然厉害啊,我能自己找到我爹!”
苏琴依道:“你还有脸说,吓死个人咯。”
她看向叶无坷道:“叶千办你不知道这个丫头有多疯癫,我带她出去逛灯会,领着她的手走,她看到有几个卖艺的,自己挣脱开就跑过去咯。”
“我追她,人群一挤,挤的瞧不见去了哪里,她个子小小的,人又多的根本闯不过去。”
“她说后来有人要把她抱走,她找不见我,就自己一路跑,竟然找到一次都没有去过的右前卫大营。”
王蝶蝶笑:“我厉害吧。”
叶无坷挑了挑大拇指:“厉害,可是下次不能这样。”
王蝶蝶道:“知道咯知道咯,你是叶千办怎么也和我爹娘一样烦咯,说了几百次不能这样,我都记得咯。”
苏琴依顺手拿起来一根细细的竹竿,显然就是她平日里的教子神器:“怎么说话的?”
王蝶蝶:“我不怕你。”
她用手中木剑指向苏琴依:“我现在有叶千办给我哩兵器。”
叶无坷起身:“张大哥咱俩进屋聊吧。”
张金简捂着眼:“是是是,外边一会儿再崩一身血。”
片刻后,王蝶蝶跟进来了:“叶叔叔我错了。”
叶无坷:“这......”
王蝶蝶:“对不起,我没礼貌。”
叶无坷:“没事没事,下次有礼貌就好了。”
王蝶蝶说:“我娘让我来跟你道歉,因为......因为木剑打不过她。”
叶无坷:“嗯。”
王蝶蝶:“你给我一把真的!”
叶无坷:“噫!”
张金简:“叶千办咱俩进里屋聊会吧。”
苏琴依:“唔哈哈,今天教孩子还是个大活儿。”
进门就把王蝶蝶拎出去了。
天黑之前叶无坷告辞离开,王蝶蝶揉着屁股蛋儿跟着爹娘送到门口。
叶无坷回身说道:“嫂子,这次张大哥要陪我回长安,又让你们分开了,等到了长安之后我和副都廷尉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和右前卫大将军说一声,请张大哥来廷尉府帮忙。”
苏琴依脸色一喜:“真的?”
叶无坷道:“真的,到时候若成了,我在长安城给你们安置住处。”
说完看向王蝶蝶:“你要听娘亲的话,不要总是乱跑了。”
王蝶蝶:“好,那就暂时听她的,待我练成剑法......”
苏琴依一伸手揪着她耳朵。
王蝶蝶:“带我练成剑法,好好侍奉我的母亲。”
从张金简家里告辞出来,叶无坷想着这事还是得尽快办。
以他现在的官职,无权直接从战兵之中调人,况且,要调的还是一位战兵校尉过来。
不过蜀中这边事情复杂,危机重重。
他来之前想到了会有些难办,没想到蜀中是如此情况。
他与张金简走动频繁,他离开之后,未必没有人来找张金简一家的麻烦。
回到府衙之后,叶无坷写了一封亲笔信交给两名战兵,请他们即可赶往南疆将书信交给右前卫大将军。
不能直接调人,借人帮忙还是可以的,等张金简到了长安之后,再请副都廷尉给右前卫大将军写信。
办完这些事叶无坷第二次离开府衙,时间尚早,距离宵禁还有一个多时辰,他一路步行顺着大街闲逛,随便进了一家绸缎庄。
蜀锦历来名贵,他进店之后打算给高清澄再选个礼物带着。
挑选的时候,掌柜的过来打了个招呼,然后压低声音问:“叶千办登门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叶无坷道:“怎么认出我的?”
掌柜的回答道:“之前有书信来益州,让我们在暗中守着叶千办。”
叶无坷点头道:“请东广云汇帮我个忙,明日我将离开益州,请你们安排人护送张金简的妻女去长安,尽量隐秘稳妥。”
掌柜的应了一声:“放心,叶千办交代的事我必然办妥。”
叶无坷说了一声多谢,挑了一些绣品后离开铺子。
才到府衙没多久,就有人来说军堂大人请他赴宴。
昨日他见谢无嗔的时候,谢无嗔就提过这事,叶无坷到益州多日,他也没好好的与叶无坷吃过一顿饭。
在出发之前,他打算请叶无坷品尝一下正宗的蜀中美食。
等叶无坷到了地方,发现来的除了谢无嗔之外只有当地的即位士绅,府衙那边,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都没来,也不知道是谢无嗔并无邀请,还是那两位还在刻意避嫌。
又或者那两位夹在不上不下位置的益州官员,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关于谢无嗔的气息。
落座之后,谢无嗔过来亲自给叶无坷倒酒:“这次叶千办是因公务到益州,来也匆忙去也匆忙,若将来得空了,我还是希望叶千办能到益州住上一阵。”
“食在蜀中啊......”
谢无嗔笑道:“今日这一顿饭,就算我绞尽脑汁也不可能将蜀中美食都让叶千办品尝一番。”
“便是住上个一年半载,怕是也吃不完这蜀中诸多滋味。”
他落座之后说道:“诸位,咱们就一起敬叶千办一杯,感谢叶千办在蜀中破获大案,为我蜀中百姓清理匪患,惩奸除恶。”
在座的人全都起身举杯。
叶无坷笑道:“若无军堂大人做主,我这小小年纪能有多大的本事在蜀中破案。”
他举起酒杯笑道:“我看这杯酒,应该是我先代表廷尉府敬军堂大人一杯。”
谢无嗔笑道:“这一杯酒要是让叶千办先敬了,那叶千办可是真就喧宾夺主了。”
叶无坷道:“好好好,哪里敢在军堂大人面前喧宾夺主。”
他双手捧杯一饮而尽,在座的全都松了口气。
谢无嗔道:“我听闻叶千办饱读诗书,最初是想到长安是想进书院学习,如今身在廷尉府,怕是远不如读书清净自在了。”
叶无坷道:“是啊,这世上事,总是事与愿违。”
他有些遗憾的说道:“若都能如愿,我此时就该在书院里读书。”
谢无嗔道:“读书是世上最自由的事,我当初也很想做个纯粹的读书人。”
他看着就被感慨道:“做官之后才明白,做官才是刚刚开始学做人,在那些规矩条框里把人做好,才能把官做好。”
“做官太累......我在蜀中二十几年,历经两位道府大人,若有机缘,我也想走出蜀中去看看外边的天下。”
这话说的,像是有些什么隐藏的含义又像只是随口一说。
“军堂可不能离开蜀中。”
在座的一位士绅看起来有些着急的说道:“从上一任道府叶大人在的时候,蜀中诸事就与军堂大人商议,到这一任道府南宫大人,诸事更是多交由军堂大人处置。”
“若再换了一位别的大人来,不了解蜀中,对于蜀中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在此斗胆问军堂一句......”
“我听闻,大人这次去长安可能就不回来了?”
谢无嗔笑道:“朝中任用,不是我说了算的。”
那为士绅连忙道:“若军堂大人不能回来,我等可是要联名上书的,大人在蜀中,百姓才会心安。”
叶无坷笑道:“我觉得也是。”
谢无嗔微微摇头,没喝多少酒像是先醉了:“人若不为形所累,眼前便是大罗天。”
叶无坷点头。
他好像没喝多少也醉了:“不求大道出迷途,纵负贤才岂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