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坡上。
罗怯胜举着千里眼看着金雀镇内依然还在进行的厮杀,看到此时他脸色微微有些发白。
事情好像正在朝着任何人都不可控的局面发展,哪怕这一刻他和杨廷柱才是最后的赢家也一样心惊胆战。
叶无坷带着张金简的战兵依然还在向外突围,倒在这几百名战兵面前的金雀镇村民已经多的根本数不清楚。
金雀镇那条最宽的大街上血流成河。
希望看到这一幕的罗怯胜和杨廷柱,一样是脸色发白。
“人......怎么能变成野兽的?”
罗怯胜自言自语一声。
也不知道说的是那群被死死围住不得不向外血战突围的战兵,还是那金雀镇里看起来都如同癫狂一般的村民。
这些百姓们平日里看起来绝对不会让人联想到野兽,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变成这个样子。
“谢无嗔和金雀镇的人有勾结你我早就知道。”
杨廷柱声音微颤:“但我也想不到,这里的人竟然比山匪还要凶狠。”
罗怯胜道:“所以这里更不能留。”
杨廷柱点了点头:“也是我们运气好......我听闻叶无坷去草原的时候,身边有大批高手暗中守着。”
罗怯胜道:“那是因为他去的是域外,且朝廷可能判断会有人杀他,但这次,他来蜀中连朝廷都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
“看看那些兵。”
杨廷柱道:“就这么死光了怪可惜的。”
“他们不死光,我们都得死。”
罗怯胜连续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一些。
叶无坷和那队战兵已经往前突进了一里左右,听起来这一里好像真的没有多远。
可在数千人围攻之下,能突进一里代表着什么?
三百多名战兵,此时已经损失大半。
“这件事如果传扬出去......”
杨廷柱叹道:“将是大宁立国以来第一大案。”
罗怯胜:“好在我们之前没有暴露出来,这次的事就只能是咱们军堂大人扛着了。”
杨廷柱问:“若谢无嗔脱身了呢?”
罗怯胜道:“他必然脱身,但他脱身最好。”
他看向远方:“他脱身了,就会把这件事往你我身上推,可你我手中已有大量他与金雀镇人勾结贩卖私盐的证据。”
“除此之外,温泽还给了我们谢无嗔与晁擎天南宫七月等人勾结的证据,以及他与旧楚余孽勾结的证据。”
“有了这些证据在咱们手里,他就算逃到长安也百口莫辩......老杨,你我现在已无退路......”
杨廷柱点头:“是啊,你我已无退路。”
“怎么可能!怎么快杀到寨门了?!”
就在这时候,罗怯胜忽然惊呼一声。
他连忙举起千里眼,再次朝着金雀镇那边看了过去。
之前已经被彻底围住的叶无坷,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又杀出来一条血路。
那少年一把刀,为身后百余名战兵硬生生砍出来个缺口。
“他已经厮杀了快一个时辰,哪里还来的力气?”
“此子......断不可留。”
杨廷柱道:“他在回长安之前或许已有担忧,所以才会把他身边的人尽数都先安排回去,若一同走,此时至少一多半已经死在这了。”
罗怯胜道:“那两个身形魁梧的在他身边,或许他还能更勇猛些,此时是他一人凿阵,若是三人凿阵......”
“结局是一样的。”
杨廷柱道:“他身边那几人,小公爷余百岁杀不出去的,那个小土司也杀不出去,就算有两个壮汉助他从金雀镇里杀出来,我们这边......”
他再次回头看了看,数千厢兵严阵以待。
蜀中厢兵和别处的厢兵有极大区别。
在太平的地方,厢兵的战斗力当然远不及战兵。
可在蜀中,连年剿匪,厢兵几乎参与了每一场厮杀,尤其是益州这支队伍,也都算是从刀山血海之中杀出来的人。
他们的战力,不弱于战兵。
叶无坷就算再能打,就算那几个帮手在他身边,一样无济于事。
从金雀镇里杀出来就已是强弩之末,拿什么挡得住后边这数千精锐厢兵冲杀。
罗怯胜此时回头吩咐道:“传令下去,让队伍准备厮杀,告诉所有人,金雀镇里的人勾结山匪,杀害了道丞大人和叶千办,所以金雀镇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是!”
他手下校尉应了一声,转身跑出去传令。
在金雀镇的另外一侧,山坡树木之下。
温泽举着千里眼也在看着金雀镇里的厮杀。
“好一个叶千办。”
温泽忍不住赞叹道:“就算是军中以战功显赫而被世人所熟知的那些大将军,在今日这局面之内也不可能比他还要勇武。”
在他身边站着一群高手,都在等着他下令。
“当年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历练江湖人都说他一身是胆,夏侯大将军带着五百精骑夜袭敌人十万大军营地阵斩敌酋......”
“都是了不起的人了不起的事,可在我看来,若给他们同样的兵力,面对同样的情况,今日在这金雀镇里,他们下场也没什么区别。”
张金简的一营战兵突然遇袭,还没开打就损失不少。
金雀镇的那些村民假意到战兵休息的地方送水送饭,突然动手,还被逼的让孩子和妇女也冲上去,导致战兵一下子就伤亡惨重。
澹台大将军千里独行,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夏侯大将军夜袭敌营,身边有一众同样能打的猛将。
叶无坷,势单力孤。
他手下两个百办虽然杀了回来,可那两人武艺说不上一流,其中一个,还在打起来不久就身负重伤。
“能打的只有几十个人了。”
温泽道:“再过一刻,叶无坷身边不会超过十个人。”
他手下一名高手问:“公子,咱们何时下场?”
温泽道:“看到镇子的正门了吗,叶无坷只要杀到距离镇大门五十丈,你们就下去送叶千办一程......”
“是!”
他手下上百名杀手整齐应了一声。
山风从峡谷口那边吹过来,把血腥味送到更远的地方。
叶无坷一刀将面前两个悍匪脖子削掉,腿上一疼几乎软倒。
刚才冲阵的时候,他一个人面对百条长矛硬生生杀穿出来,身上也留下了七八处伤口。
左边大腿上伤势最终几乎被洞穿,到现在他都没时间把伤口处理一下。
幸好的是他最擅长点穴,能在血战之中以封穴手法让伤口出血不至于那么多。
一个时辰,足足一个时辰。
少年就算是铁打的,也几乎脱力了。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可能早就已经全军覆没。
可少年心中满是愧疚。
如果没有他的话,张金简这一营战兵根本就不必来金雀镇。
他料到了蜀中会有凶险,但没有料到整整一个镇子七八千人都是凶险。
这还是大宁治下的太平盛世?
“叶千办!”
背着关万代的陈小攀忽然哭着喊了一声。
叶无坷回头看过去,却见陈小攀已经将关万代放下来,面容凶恶的光头,没了气息。
谁又能想到这个长相丑陋人见人怕的家伙,是那么喜欢孩子。
他甚至还曾说过,不管自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一看到孩子那稚嫩纯真的脸,一听到孩子那奶声奶气的声音,他就觉得特别美好。
他说,他自己当孩子的时候可没享过什么福,所以他希望,天下孩子都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
“老关没了啊。”
陈小攀嚎啕大哭。
这个在西疆战场上也一样铁骨铮铮的汉子,现在哭的双目通红撕心裂肺。
“叶千办......”
就在叶无坷心如刀绞的时候,他听到张金简微弱的声音。
“别管我们了。”
张金简气息奄奄的说道:“你一个人还能杀出去,杀出去就能给我们报仇,你带着我们往外突,你也走不了了。”
“能走!”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个时辰的厮杀,剩下的战兵不是伤痕累累就是气喘吁吁。
背着张金简的那个战兵已经没了力气,连站都要站不起来了。
“我今天一定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一刀将扑过来的悍匪砍翻,趁着这会儿功夫他从敌人尸体上撕下来一条衣服将大腿伤口勒住,来回缠绕使劲儿紧了紧。
“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上!”
叶无坷转身蹲下来。
那战兵立刻说道:“叶千办,我还有力气。”
其他战兵纷纷上前。
“叶千办,我有力气,我来背校尉。”
“叶千办你快走,校尉交给我们吧。”
叶无坷回头大声道:“不必争了!我不只是廷尉府千办还是大宁战兵将军!逢战,将军在前兵在后,这是大宁战兵固有不变的规矩!”
他看向那几个战兵:“把张校尉绑在我后背!”
那几名战兵对视一眼,只是不肯。
“你们不来,我便扛着他杀出去。”
叶无坷伸手去扶张金简,那几名战兵无奈之下只好答应。
他们用布带将张金简牢牢绑在叶无坷身后。
“陈小攀,不要哭了。”
叶无坷道:“站起来为我守着身侧。”
陈小攀抬起手将泪水抹去,抓起长刀走到叶无坷身边。
“是我将你们带进了金雀镇,是我让大家身处险境,只要我还在,我就必须把你们带出去。”
叶无坷看向那些浑身是血的战兵。
“能与哥哥们并肩杀敌是我叶无坷一辈子的荣耀,能为哥哥们开一条血路出来是我叶无坷今日的职责。”
“今日若杀穿出去,他日咱们必要回来,今日杀不出去,叶无坷将死在诸位哥哥面前。”
“再向前突进百丈便是金雀镇的寨门,大家提起精神跟在我身后,尽量保持阵型,以我威风,破阵杀敌。”
“这里我们看见的敌人,那些暗处我们看不见的敌人,最好是让我们一个都别活着出去,只要他们做不到,那就是他们等着死期的时候了。”
叶无坷回头看了看一路杀过来的血迹斑斑,又看了一眼已经气绝的关万代。
“今日死去的兄弟,对不起你们,是我叶无坷无能不能把你们都带走,他日我回来......为你们血债血偿。”
叶无坷双目血红,带着弟兄们的尸体走,现在活着的,也活不久。
他转身看向面前依然人数众多的金雀镇悍匪,少年深吸一口气,然后一声怒吼。
“杀!”
“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