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冲以为叶无坷疯了。
陈怀海看向叶无坷的眼神里逐渐被钦佩占据。
当叶无坷回到府衙里边之后,这少年在正堂门口的台阶上坐了,和刚才在府衙门外大声说话的那个叶千办,好像判若两人。
“这一场杀,应该能让西蜀道几十年都不敢再有人放肆。”
罗冲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这样一场杀,古往今来都少,杀人者......”
他似乎变得含蓄起来,又或许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句表达才能讲清楚他想表达的意思。
“叶千办。”
陈怀海问道:“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
叶无坷抬头看他:“想问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的口供为什么是我单独审问单独记录,不准任何人参与也不准任何人看?”
陈怀海点头:“是。”
叶无坷道:“他们两个的口供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到时候朝廷就不得不抽调大批的人手去查办,但现在,不能查。”
陈怀海道:“所有人的供词都被封存在府衙,唯独那两人的口供被叶千办你自己带在身上,我很好奇,这到底是牵扯到了什么事,又是牵扯到了什么人。”
叶无坷道:“非我不信任陈将军和罗将军,而是此事两位将军暂时不知道更好些。”
陈怀海点头:“好。”
他从来都不是个矫情纠缠的人,叶无坷说不能说那他就不再问。
可这位领兵多年的将军在问之前,就已经隐隐约约的觉得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人供词之中提到的事一定大的能翻天覆地。
叶千办说他们两个暂时还是不知道的好些,印证了他的猜测。
“叶千办回长安之后打算怎么办?”
罗冲脸上都是担忧:“你回去之后,朝廷必会向你问责,这里死的人太多,多到就算你是明正国法也一样会被追究。”
叶无坷耸了耸肩膀:“究呗。”
他和这两位将军都不能说的太多。
牵扯,太大了。
他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罗怯胜和杨廷柱招供时候的样子。
审问的地方是在益州府的大牢里,为了审问这两个人叶无坷将东蜀道廷尉布置在大牢内外,里三层外三层。
最外边,他还请了陈怀海亲自带兵戒备。
就在那间牢房里,只有三个人的斗室之中,叶无坷得到了他一直都在追查的答案,可这个答案叶无坷不想公布甚至没有上奏朝廷。
温家,温贵妃......
罗怯胜和杨廷柱的供词里,明明白白的提到了这些。
罗怯胜说,这些年一直都在暗中与他有联络的就是温家一个叫温泽的年轻人。
且,下令让罗怯胜带兵屠了金雀镇全镇的也是这个温泽。
在叶无坷带着战兵几乎就要杀到寨门的那一刻,一百多名蒙面高手突然出现,这些人,也是温泽的手下。
罗怯胜说,他得到的命令就是要在西蜀道杀死叶无坷,然后让谢无嗔来顶罪。
因为这样做如果成功的话,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再加上叶无坷死在金雀镇,就能让朝廷重视。
西蜀道就会成为举世瞩目的地方,如果这个案子不尽快查清楚的话整个大宁的百姓们都会一直盯着。
但罗怯胜和杨廷柱都不知道温泽这样安排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叶无坷相信他们两个的供词,这个最终的秘密不到九月大典的时候就不可能被提前揭晓。
在听到温贵妃这三个字之后,叶无坷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供词,就要按死在他自己手里。
这才是那个叫温泽的人在西蜀道最终的计划。
让罗怯胜和杨廷柱两个人将温家直接供出来,这件事的影响才能达到最顶峰。
温贵妃牵扯其中,上奏朝廷,天下震荡。
这个案子能不查?
那时候,张汤能不亲自出手?
又何止是张汤。
温贵妃的母族涉及谋反,温贵妃涉及谋反,这可比一位从二品道丞涉案要大的多了,大无数倍。
在大典之前,这个案子一旦爆出来那就是惊涛骇浪。
迅速反应过来的叶无坷没有一点儿犹豫,直接在益州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涉案的所有官员全都斩了。
斩了,这件事就暂时到此为止,到时候朝廷要追问的是叶无坷为何如此胆大妄为,不经朝廷直接处死这么多官员。
他决定按下这件事,他不回长安这件事除了他之外就谁也不能知道。
罗怯胜供述出来的事已经不模糊了,精确到了温家的几个人。
最主要的那个,就是之前叶无坷一直怀疑但一直得不到印证的东主身份。
罗怯胜告诉叶无坷,这个东主就是温家的温暖,在温贵妃身边养到九岁,然后离开长安的那个温暖。
在九岁之前,温暖就是在未央宫里长大的。
她和大宁公主李暖兮从小就很好,和高清澄小时候也颇熟悉。
这个人的名字一旦出现在朝堂上,可想而知会让多少人惊掉下巴。
然而,这既然是温家的人主动让叶无坷知道的,那事情就绝不简单。
叶无坷分析,这件事只有两个可能。
其一,温泽根本就不是温家的人,假装成温家的人以此来完成陷害,但可能性不大。
其二,温泽确实是温家的人且地位颇高,他安排这一切让温家暴露出来,其目的,反而是为温家洗白。
这其中究竟还有多少曲折多少算计,以叶无坷现在得到的线索根本不可能推测的清清楚楚。
叶无坷能想到的,只能是这两个方向。
九月大典之前,西蜀道这边爆出温家大面积的收买官员,大面积的从西北把族人或是与温家有关的人迁入蜀中,那朝廷必然会调派大量的人手分别去西北和西蜀。
要想调查温家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要想查清楚西蜀道的事又需要多少人力物力?
在九月大典之前,廷尉府的人能被这件案子直接调空。
别说廷尉府要被调空,刑部,大理寺,御史台,都会被调空。
如果在这个时候长安城发生些什么......
所以叶无坷速战速决,将罗怯胜和杨廷柱以及四百多名涉案官员全都杀了。
温家自爆,那就证明温家在自爆之后有无数手段证明他们的清白。
叶无坷就把这自爆按回去,就让温家后边的手段用不出来。
叶无坷以为这样一来,西蜀道这边最起码会安分些。
他还是低估了那些人的胆量。
又是一场自爆。
不惜暴露那么多温家安排在益州的人出面,用尽手段的安排人去怂恿百姓们冲击府衙。
这件事,但凡温家还有个正常人都不可能做的出来。
主使这件事的人很清楚,一旦益州百姓真的冲击府衙,真的做出些什么更出格的事来,那叶无坷肯定还会大动干戈。
这是违背常理的事。
所以叶无坷的选择依然是速战速决。
多杀人,不追查。
第一批被他砍了的那两百余人,其中多数为富商巨贾,这些人,可是温家在过去多年之中用尽手段才从西北转移到蜀中的。
就这么自爆了?
虽然这些人不可能全部都供出来是温家指使,其中有三五个承认就足够了。
还是在逼迫叶无坷追查温家。
这种自爆似的的谋局,别说叶无坷是第一次见到,放眼古今,也没有那个谋逆的敢这么干。
但这件事的最终走向,叶无坷心知肚明。
他只要查,只要朝廷为此付出巨大的努力,最终的结果都是证明温家是清白的。
如果不是为了证明温家是清白的,那就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
温家已经不需要证明他们清白不清白了。
杀四百八十官员也好,又杀一千余人也罢。
叶无坷把这些事都归于自己身上,那他现在就真的成了那个最大的关键。
他不死,温家的秘密在他身上,这秘密温家本打算让整个朝廷的人全都知道可却被叶无坷捂住了。
他死,朝廷当然就会继续追查,那温家的计划就能继续实施。
不知不觉间,夜色逐渐降临。
陈怀海问出了他想问的最后一个问题。
“叶千办,你急着一个人赶回长安,是不是想再证实些什么。”
叶无坷点头:“是。”
陈怀海沉默良久,摇头:“那你不能一个人回长安了。”
叶无坷道:“我必须一个人回长安,陈将军,我要面对的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他们有能力杀我,也有能力杀了跟着我的人。”
陈怀海:“所以,叶千办上次准备回长安之前才会把你身边的朋友全都提前送走?”
叶无坷没有回答。
他和余百岁他们提到过,在来西蜀道之前,不管面对什么样的敌人,什么样的困局,哪怕也有他没把握的时候,但他从来都不曾怕过。
他怕什么呢?
他怕大家死在这。
他怕大奎哥二奎哥三奎哥死在这,一旦危险降临那三位哥哥会拼了命的保护他。
因为奎娘说过,他们三个就算都死了也不能让姜头伤一根头发。
余百岁也会死。
他死了这件事就会牵扯更大。
所以叶无坷说让余百岁带小土司先走,实则是把余百岁交给了小土司保护。
叶无坷说让小土司一定先回十三寨,一定多带十三寨高手,越多越好。
张金简大哥带着一营战兵跟叶无坷一起回长安,全都死了。
这让叶无坷后悔不已,悲伤不已,他已经预料到了危险却没有预料到,到底会有多危险。
他本以为,最起码,没人敢对一营战兵动手。
陈怀海看着叶无坷的反应,他忽然抬起手在叶无坷的肩膀上拍了拍。
他看到了少年眉宇之间的悲伤和愤怒,也看到了决绝。
“我以前就听人说过,廷尉府的叶千办不管到哪儿都会死不少人,有人说你是灾星,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
“这世界不该如此颠倒,不是你到哪儿就给哪儿带来灾祸,是只有你,一直都走在最危险的地方。”
他看着少年的眼睛说道:“张校尉带着他的一营战兵没能把你护送回长安,他死了,一营兄弟都死了,同为战兵,我很悲伤,我也很愤怒。”
“所以我想试试,我亲自带兵护送你回长安,如果咱们的敌人真的那么嚣张那么厉害,就再来一次。”
“叶千办,你做这些不仅仅是为国为民,也是为了给死去的战兵兄弟报仇......仇报了,现在要做的是让战兵把这场面找回来。”
罗冲道:“他们敢杀战兵校尉,战兵就再出两个将军,他们要是再有本事杀两个将军,战兵还有大将军呢!”
“不管他们想干什么,战兵和他们杠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