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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章鞭心

    叶无坷的牢间里又多了两箱书,一箱是谢无章留下的,一箱是陆光礼留下的,大概就像是登门做客不空手一样。

    叶无坷这个牢间,已经慢慢的温馨起来。

    不只是两位正二品大人来的时候带了东西,刑部大牢里的狱吏和狱卒也都敬仰叶千办为人所以纷纷添置物品。

    只不过,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两箱书来是怕叶无坷在这无聊,而刑部大牢里的人送东西,是怕叶无坷临死之前还有什么遗憾......

    桌子上有棋盘棋子,他们觉得叶千办应该是个雅人,雅人的住处,怎么能没有棋?

    既然雅人的住处不能没有棋,那就不能没琴,也不能没有画。

    之所以大家判断叶千办是个雅人,是因为那两位正二品大员送来的就是书。

    什么是雅人?

    琴棋书画精通的才是雅人。

    于是叶无坷有了琴棋书画。

    琴,一把不知道从哪儿淘换来的琵琶,叶无坷除了会弄响它之外,就只会弄坏它。

    棋,是大宁现在很流行的五子棋,据说源自大宁皇帝陛下。

    书,什么都有,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左都御史三位大人送的,自然都是正经东西,就算其中夹着几本市面上流行的情爱当然也没人知道。

    画......

    风不正。

    画也是狱吏狱卒送来的。

    叶无坷看着手里这本册子,一时之间想不明白这是刑部大牢里哪位好心人忍痛割爱拿出来的。

    居然是正宗的......春-宫-秘-术。

    这东西在大宁属于违禁之物,哪家书局画社若是查到这种东西那可是要严罚的。

    不但要罚钱,还要没收!

    叶无坷一边翻看一边想着,这东西别处不多见但刑部没准就不少见,毕竟就算府衙没收来的也要交刑部审核。

    他想到这忍不住一股正义感油然而生。

    这种重担,怎么能让刑部的兄弟们独自承受?廷尉府的人,完全可以分担一下嘛。

    他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虽然不懂,但看着来劲,具体是怎来劲,虽然不懂,但就是来劲。

    就在这时候,牢门被归元术拉开,他看了一眼正在读书的叶无坷:“如你这样好学的人确实不多见,身陷囹圄还能如此踏实的读......”

    他侧头看了看:“无耻之徒!你是不是真不把刑部大牢当回事?”

    叶无坷:“元公,我要不是在刑部大牢里我能见到这个?我就算把副都廷尉抽屉翻烂了,也找不出一本这个东西来。”

    归元术一把将叶无坷的画册拿过来:“年纪轻轻不学无术,传扬出去成何体统,没收了!”

    叶无坷:“......”

    归元术把那本画册揣进怀里。

    他问:“你现在已经很笃定的认为,西蜀道谋逆的案子只是与温家有关但与温贵妃无关?”

    叶无坷回答:“不笃定。”

    归元术看着他。

    叶无坷道:“我和南宫敬廉说这些,只是因为如果温贵妃真的亲自联络过他,他就不信我的话,如果温贵妃从来都没有亲自联络过他,那他听闻后心态会崩。”

    归元术点头。

    这是很简单有效的试探,对于一个合格的查案者来说这种试探算是基本技能。

    简单来说就是分化挑拨罪犯之间的关系,有千变万化的方式又万变不离其宗。

    “他崩了。”

    归元术道:“他交代了一些事,能与你之前在别处遇到的案子对上。”

    叶无坷问:“什么案子?”

    归元术道:“你在西疆查案的时候去过厌吾山,查到那个叫方知我的人是以御史台律卫身份去的厌吾山。”

    叶无坷点头:“是。”

    归元术道:“这个方知我利用的应该就是南宫敬廉,虽然南宫敬廉并不知情,南宫敬廉曾在御史台做事多年,在御史台有他许多门下。”

    “方知我那几人应该就是假冒了南宫敬廉门下身份,从御史台内部得到了批文和调令,但这种事给他们办批文调令的自然不敢录入档案,所以在御史台内查不到。”

    “南宫敬廉交代了一些事之后,左都御史已经开始内部自查,查出来大概十几个人,都与南宫敬廉私下里有所往来。”

    叶无坷脑海里出现了方知我的样子,他心口一紧。

    那个家伙......

    也许早就已经察觉到南宫敬廉甚至整个西蜀道有问题了,最起码他已经察觉到温家有问题了。

    可方知我能做什么呢?

    他也不想多做什么。

    他只是想与束休等人一起,为曾经迷失的同伴找到一条出路,那条出路就叫厌吾山,就叫边关血战。

    红日关一场血液沸腾的厮杀,厌吾山里的囚徒都得大赦。

    在那一刻,方知我完成了方县堂的心愿......厌吾山里空无一人。

    也是在那一刻,方知我就已经决定要死了,不,他是决定该去死了。

    对方知我来说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少年。

    他要把人安顿好,离开大宁。

    他在草原上给自己挑了一块墓地,就是逍遥城。

    一个决意要死的人,要与家人团聚的人,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死亡的地方定在草原?

    是了......他在临死之前还要干一件大事。

    他要让温家浮出水面。

    叶无坷重重的呼吸,一次又一次。

    归元术看到叶无坷的表情变化,他在想这少年心中到底在回忆什么?为什么脸上会有如此浓烈的悲怆,有如此浓烈的惋惜?

    归元术只是提到了那个叫方知我的人,少年的心境好像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你在想什么?”

    归元术问。

    叶无坷低下头:“方知我......他临死之前还在想着为大宁做些什么。”

    归元术沉默了一会儿,问:“能和我说说这个人吗?”

    叶无坷点头。

    他从厌吾山的事说起,说到红日关,说到白鹿关,说到逍遥城,说那个为自己定下死期的人有关的所有事。

    当归元术听闻方知我一家,就是被大将军唐安臣的长子唐旭祸害且逼死的那一家,归元术的表情格外复杂,他坐下来沉默着。

    这位饱经沧桑几经沉浮的国公,眼神里也出现了浓烈的惋惜。

    “如果他不求死,他该是个很有前程的年轻人。”

    归元术看向那个窗口。

    窗口很小,很高,透过窗口往外看,只能看到一条翠绿翠绿的枝条在随风轻摆。

    “元公。”

    “嗯?”

    “我有件事想不通,他的家人死在云州,他一心想与家人团聚,为何要选择死在草原?”

    归元术听到这个问题又沉默了很久。

    时间就这样一息一息的过去,直到归元术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之后才开口说话。

    “你知道方知我的家人最终下场是什么吗?”

    他问。

    叶无坷道:“卷宗记载,唐旭逼死了方知我的姐姐和父母,唐旭为了掩盖罪行将这一家三口的尸体弃之荒野,最终无法寻觅。”

    “不是。”

    归元术看着叶无坷,语气无比沉重的说道:“为了掩盖罪行,那一家三口的尸体被唐旭让人剁碎了,又派人驾车进入山野之间,洒入河流。”

    叶无坷心口猛的一窒。

    归元术道:“那怎么能算弃之荒野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连他都握紧的拳头。

    “你问我,为什么方知我会选择死在草原,也许......是和草原上的传说有关。”

    归元术道:“听说,死在草原接受天葬的人,可得长生天赦免,灵魂不会被束缚,会去往想去的地方,去寻找到自己的亲人团聚。”

    叶无坷心口又窒息了一下,就好像有人一把攥住了他的心脏,那么用力,那么凶狠。

    他知道什么是天葬。

    是啊,所以方知我的尸体丢了。

    他的同伴们,冒着巨大的风险将他的尸体偷出来进行了天葬。

    对于中原人来说,天葬其实难以接受。

    方知我的同伴们一定是亲眼看着天葬完成才离开的,对于他们来说那是何等煎熬?

    一想到这些,叶无坷想到他在白鹿关又一次遇到那少年的时候。

    姜虹说是他们将方知我的尸体从墓地里偷出来的,葬在了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心如刀绞。

    叶无坷连续的深呼吸,也不能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天葬......团聚。”

    少年喃喃自语。

    归元术似乎感受到了叶无坷心中的悲怆,他久久没有说话。

    当太阳西斜,那小小窗口里的枝条在这牢间里投下了一条淡淡的影子,正巧落在叶无坷身上。

    枝条还在随风轻摆,于是,那影子像是变成了一条鞭子,一下,一下,一下,穿透了少年的身体,抽打着他的灵魂。

    归元术看到了,感受到了,他虽然不清楚少年在这一刻心里承受着什么样的折磨,可他的心似乎在跟着疼。

    “你.....是不是在想......”

    归元术试着去接触叶无坷的内心。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方知我还活着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

    少年没有回答,猛然回头,眼泪在眼角甩飞出去。

    明明,方知我家里的案子与他无关,可少年内心之中就是有着无法释然的内疚,也许......这也是束休永远都解不开的心结。

    叶无坷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似乎看到了,不知道多少次束休走到方知我面前把他的剑递过去说:杀了我。

    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接过剑又把剑还了回去,不知道多少次,方知我已经不再去接那把剑了。

    也许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寻常日子,云淡风轻之下那两个年轻人相对而立。

    方知我释然的对无法释然的束休说:“杀了你并不能解决什么,你死并不能让我满足,我的事只有一个办法能解决,我死就好了。”

    方知我死在逍遥城,他其实可以提前完成他的心愿死于天葬。

    可他还是去了逍遥城,他的出现导致了那个东主温暖的死亡。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温家可能密谋叛逆的事浮出水面。

    最后见到方知我的人是太子,叶无坷很想知道他对太子殿下说了些什么。

    “他去了想去的地方......从他家人离开的那天他就想去那个地方了,不管后来又经历了什么,他从无更改。”

    归元术起身,走到窗口,挡住那枝条投在叶无坷身上的影子。

    他说:“这个世上也许再也没有一个人的死,如他那般平静。”

    叶无坷低着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拳。

    他说:“可......死了就是死了啊。”

    ......

    ......

    【七猫的朋友来纵横看,好像可以提前一天?不过是付费订阅,类似于提前观影。】

    【今天不加更,欠着一章加更,争取早些把情节梳理完,早些还完欠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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