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焦臭味,还有人临死之前屎尿失禁的气味,在火焰温度的作用下无限放大。
以至于土墙上的大宁战兵都不得不蹲下来,用泡湿了了的布蒙住口鼻。
近在咫尺的火焰也将士兵们的衣服烤的都有些卷曲,眉毛和盔下露出来的头发一样被烤的卷曲。
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将气味送上天穹也让满天神佛去闻一闻。
或许是满天神佛真的闻到了,所以起了风。
浓烟开始朝着蛮兵那边飘过去,这或许会让蛮兵觉得不公。
何来不公呢?
满天神佛也是看谁凶就让着谁一些。
这群宁军向来不信鬼神,只信自己手里的横刀。
在火焰和浓烟的逼迫下,蛮兵的第一次冲锋不得不停了下来。
损失了近千兵力之后,他们对这座镇子产生了敬畏之心。
黑烟滚滚,叶无坷他们靠着湿透了的布才能勉强呼吸,大家全都在土墙蹲下或是趴下,但都抬着头看着土墙边缘。
谨防着真的有不怕死的蛮兵,在这一刻穿透浓烈烟雾爬上来。
“姜头。”
三奎蹲在低着头说道:“现在墙外堆积的尸体太多了,敌人下一次进攻就能直接往上跑。”
叶无坷点头。
因为时间有限,修建起来的土墙高度并没有那么完美。
如果要想达到真正的御敌且足够杀敌的标准,土墙最少也要有一丈多。
可现在的土墙高度不到一丈,外边堆积的尸体又把土墙的高度拉低了不少。
“得想个法子。”
三奎道:“一会儿敌人再上来,我带着预备队的骑兵从侧面过去杀一阵?”
叶无坷摇头:“还不行,我们游击的骑兵只有五百,还要做预备队,敌人的兵力损失不大,杀出去骑兵可能损失惨重。”
三奎嗯了一声,眼神凝重。
兵力悬殊太大了。
虽然这第一战宁军的损失微乎其微,下一次就不会这么轻松。
蛮兵都身手矫健,剩下的高度他们疾冲之下都能直接往上攀爬。
所以下一次,就可能是在土墙上的白刃战。
土墙的宽度不够,只要蛮兵涌上来就会把宁军挤下去。
到了土墙另外一侧,就变成了蛮兵追杀宁军。
“土墙的作用已经发挥到最大了。”
叶无坷道:“如果下一次敌人攻势太猛我们就得放弃土墙,退到镇子里和蛮兵打巷战。”
三奎此时却忽然问了一句:“姜头,我们打一仗是为什么?”
叶无坷回答:“为了证明他们是敌人。”
三奎微微一怔。
他似乎在这一刻不是很理解姜头的话,但以他的聪明片刻之后就想通了。
三奎在这之前从来都没有问过为什么要打这一仗,是因为他只需要听姜头的话就够了。
可是现在,可预见的是敌人下一次的攻势都可能挡不住,放弃土墙之后的巷战,必然更为惨烈。
“我们在这的作用,是为了拖住白狼黑狼两部,只要他们来打,就没有余力再去袭击南征大军的后队。”
“同样,只要他们来打,他们连朝廷钦差都敢杀,就会让那些一直还认为大小锦川早已臣服归顺的人看清楚。”
“朝廷里不是人人都想打仗,不是人人都认为蛮族是隐患,尤其是从来都没有接触过边疆的朝臣,他们始终认为教化才是唯一让蛮族服从的办法。”
叶无坷道:“就如我们的家乡。”
“渤海人,东韩人,一直都在明面上说着对大宁臣服,可是立国二十年来,哪一年他们没有来我们的家乡烧杀抢掠?”
“朝廷里一样有人说,渤海和东韩连年都要敬献贡物,都要递交国书以示臣服,哪有那么多兵灾人祸。”
“只有让他们看到了,他们才会相信光靠教化是不行的,灭了东韩,打服渤海,未来东北边疆的百姓们就不会遭受战乱和袭击。”
“这里比咱们家乡还要惨烈,每年有几千人被大小锦川的部族祸害死,被白蒲的土匪杀死,还有上千甚至更多的少女和婴孩被买卖。”
叶无坷道:“地方官府每年送去朝廷里的奏折,陛下信可朝臣们不愿意信。”
“一是因为大宁最近已经有几年没有打过大仗了,在西南这边,有二十年没有打过打仗了。”
“朝臣们不愿意打仗,打仗就会花钱,他们是为陛下算计着花钱的,最不愿意把钱花在这上面。”
“他们也不信,大宁如今已经威仪天下还有区区蛮族敢作乱......”
叶无坷解释到这,看向三奎说道:“我是钦差,他们连钦差都敢杀,这一仗打起来,朝廷里的大人们就知道了这边的仗,不仅仅是要征服白蒲。”
三奎说:“可,你在冒险。”
叶无坷道:“总得有人做。”
他看向即将消散的黑烟。
“大将军庄无敌在做的,也与我一样,他一力坚持要征讨白蒲,也是为了让蜀西南的隐患彻底暴露出来。”
“我不认识庄大将军,可我能理解他的想法,他只是想着,趁着他们这些跟随陛下的老将军们还在还能打,就把江山稳固打出来。”
“也许未来的将军们在打仗的时候谨慎再谨慎,可这些开国大将军们要果决的多。”
“他们分在大宁四周镇守边陲,他们亲眼看到了边民活的有多苦有多难......边民也是民,也是大宁的民。”
叶无坷道:“三奎哥你放心,我不会把自己,把两千战兵都交代在这,用死在证明这里需要打仗。”
“咱们都是骑兵,这一仗打起来的意义就够了,退回巷战之后,马队就在镇子后边等着,守不住了咱们就撤。”
三奎看着叶无坷道:“你不会真的撤走。”
了解姜头的,依然是村子里的人。
三奎深知,一旦撤走,没有杀死叶无坷的蛮兵不会善罢甘休。
他们追不上姜头,杀不了朝廷钦差,他们就会将怒火是放在庆海县百姓们身上。
那座小县城能坚持多久?
益州的援兵会不会来?
如果益州的援兵不会来,那被姜头寄予厚望的袁巍升能不能成为后援?
在没有援兵来之前,即便姜头带着队伍在葫芦镇里撤了,他也不会往庆海县城方向撤退。
甚至不会真的撤走,他会带着骑兵在这和蛮兵打拉锯战。
“姜头,这就是你一直想当官的原因?”
三奎看着叶无坷的眼睛问。
叶无坷笑,没回答。
可是他的笑容,就是最真挚的答案。
他想做官,一直想,想走出山村,如果不能做官就做一个教书先生。
他在无事村的时候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他想多做一些事。
人间多美啊。
看看那些孩子就知道了。
被无数人帮助过爱护过的姜头,始终都想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帮助去爱护这个人间。
“牛角声!”
廷尉府提起指挥使暮山紫喊了一声。
他看向叶无坷:“大人,敌人又上来了。”
叶无坷深吸一口气,看向三奎:“一会儿跟我。”
三奎重重点头。
叶无坷看向暮山紫道:“分一百人给我。”
暮山紫立刻答应了一声。
此时此刻,叶无坷回头看向最高处。
晏青禾,那个文弱的书生还在那站着呢,笔直的站着呢。
他和晏青禾已经约好了打法,两个人都是事无巨细都要仔细周到的性格。
高处,晏青禾用大旗往左挥舞着,那是敌人再次进攻的信号。
每一次挥舞的方式,他都和叶无坷约好了。
敌人距离还有多远,都在他大旗的挥舞上。
因为烟雾还没有完全散去,在高处的晏青禾才是看的最清楚的那个。
这一次,凤玉还是亲自带兵冲了上来。
但她没有冲在最前边,她是大舍,一旦她出了意外,白狼族的士气就会遭受巨大打击。
冲锋在最前边的是八大金刚之一的森冉,带着他的滕盾兵。
森冉死死的盯着那该死的还没散去的黑烟,叶无坷回头死死的盯着挥舞着大旗的晏青禾。
还有三十丈,森冉将盾牌举了起来。
他虽然没有读过什么兵书,可刚才的战斗已经给他提供了经验。
三十丈,宁军抛射的羽箭就要到了。
在他让手下人举起滕盾防备的那一刻,羽箭漫天而来。
他的士兵在他身边倒下去,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他只看着头顶方向,避开那些该死的羽箭。
不到二十丈,黑烟近在咫尺。
森冉再次高呼一声,他的滕盾兵将盾牌挡在身前。
这个距离,宁军的攒射就要到了。
一支一支羽箭穿透了黑烟,在烟雾之中留下了一条条转瞬即逝的通道。
盾牌上迅速传来噼噼啪啪的声音,羽箭密集的让人恐惧。
森冉身边的士兵倒下去的更多了,可他们也已经到了黑烟边缘。
“杀进去,穿过黑烟,杀上土......”
森冉的喊声戛然而止。
叶无坷带着三奎和一百名精锐廷尉穿透了黑烟。
他们这区区一百个人,反冲锋!
那精锐悍勇的缇骑士兵,脸上蒙着湿漉漉的布只漏出杀气四溢的双目,他们像是一个一个从地狱之中突破出来的夜叉,凶相毕露。
黑烟被撞开一个一个漩涡,漩涡里飞出来的勇士又狠狠的撞进了蛮兵队伍里。
“随我破敌!”
森冉听到了这样的一声呼喊,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被阳光赋予了一身金色铠甲的少年将军。
看到了那少年将军脸上的无畏和冷冽,看到了那少年将军手里闪烁着无尽光辉的龙鳞黑线。
森冉下意识的举起长刀格挡。
何以格挡?
龙鳞黑线将森冉的刀直接斩断,下一息,那刀就压在了他的头顶。
同样修炼了金刚身的森冉马上就感觉到了剧痛,那把刀切开了他的头皮被他的骨头挡住了。
而那少年将军,跨前一步,右手握着刀柄,左手在刀背上一压。
“给我死!”
噗的一声。
八大金刚之一,也是八大金刚之中的第二个,被叶无坷一刀劈开了头颅。
那把刀离开了森冉的头颅,下一息就又旋飞了一个头颅。
“破阵杀敌者,大宁叶无坷!”
那少年将军一刀在前,带着一百名勇士在数千蛮兵之中笔直的杀出来一条血路。
数千蛮兵竟是被这百人反冲打的措手不及,恐惧之下纷纷逃窜。
杀敌之后,少年将军拎着带血的龙鳞黑线站在那往退走的蛮兵方向看了一眼,轻哼一声。
拎刀而回。
百人出,百人归。
百人拎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