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豆子没有注意到那辆缓缓行驶尾随在她身后的马车,可作为保护她的人,陆侯安排在苏豆子身边的亲兵,早早就已注意到了。
这些亲兵非同寻常,年长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年轻些的,是当初跟着陆侯一起打仗的老兵的子嗣。
这些人对于陆侯的忠诚,无需多言。
年轻的,甚至有一部分从小是从陆侯府里长大的。
他们和陆家的关系如何?
从小在陆家长大的这一批年轻人,是和陆吾从小一起摔跤打架一起练功长大的。
在苏豆子停下来挑选蔬菜的时候,那辆马车也在大概五六丈外停下。
在这一刻,两名亲兵一左一右守在苏豆子身边,为了不让苏豆子担心,他们甚至还在和苏豆子开着玩笑。
另外两名亲兵已经朝着那辆马车过去,前边的亲兵右手按住刀柄,后边的亲兵借助身前同袍的遮挡,已经将连弩取出来上弦。
不等两人到近前,也不知道是车夫感觉到了杀气还是马车里的人提醒了他,马车缓缓起步,没有再停留。
车从两名亲兵身边经过的时候,马车里那个白衣僧人盘膝稳坐并未睁眼。
两名亲兵并没有贸然拦截,因为苏豆子还在附近。
可这件事足以引起亲兵的注意,不久之后他们就保护苏豆子回到府里。
消息报告给陆侯之后,陆侯就明白,这是突玉浑人的再一次示威。
大弥禅宗的人不急着动手,而是用这样的方式告诉陆侯,你的人已经被盯上了,也是希望陆侯告诉叶无坷,你在乎的人被盯上了。
不得不说这些大弥禅宗的僧人实力应该都很恐怖,如果他们当时想动手的话,光靠那四名亲兵,未必能护得住苏豆子。
如果是别人,可能真的被这种示威吓到了。
可陆侯是什么人?
二十多年前他就跟着陛下打江山了。
面对旧楚的时候,什么样的艰难险阻没遇到过?
他曾是大将军庄无敌的老部下,大将军庄无敌是最初就跟着陛下的那批人,所以从一开始,陆侯就在战场上了。
陆侯在冀州和城里的暗道势力打过仗,和冀州杨迹形的叛军打过仗,后来在代州一带阻击黑武人南下的时候,负伤十几处手刃数十人。
被吓住?
“向为回来了没有?”
陆侯问。
亲兵回答:“张队正出去办事尚未归来。”
陆侯道:“让他回来就马上来见我。”
不等亲兵回答,陆侯起身:“不必了,我去找他。”
眼见着将军要亲自出门,亲兵立刻行动起来准备随从护卫。
“不必。”
陆侯道:“我自己出门即可,你们留在家里。”
老将军独自出门,一路朝着城南方向走。
城南这边,蒙着面的张向为带着两百名亲兵假扮成的永乐号打手,已经将两条街彻底清理了一遍。
海生会在这两条街上的产业被扫的干干净净。
海生会这些从南海之外诸国来的人,看起来凶恶,欺负老百姓的时候也确实凶恶,可真和战兵交手只有挨打的份。
他们哪里见过这么能打的黑帮......
张向为带着他的手下用的还是清一色的短棒而非长刀,这要是用刀,这两条街上海生会的人可能连个活口都留不下。
将海生会的人全都打翻驱离之后,张向为带着亲兵抬着大量的金银往回走。
当地百姓连看热闹都不敢凑近看,躲在屋子里把窗户打开一条缝隙偷偷看。
没多久,永乐号清扫了海生会两条街的消息就开始往外疯传了。
海生会的大当家阮楼带着一群人急匆匆的支援过来,到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张向为带着人已经走了。
“给我追!”
阮楼一声令下。
他带来的都是最近才从海上叫来的帮手,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海盗。
这群人在白蒲南海一带杀人放火屠村灭镇无恶不作,从来都不把杀人当回事。
现在自家人被欺负了,戾气立刻就汹涌而出。
一大群人手持兵器朝着张向为追过去,一边追一边大声咒骂。
张向为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来了能有数百人非但没有担心反而笑了笑。
将军说清扫两条街,那就清扫两条街,可将军也没说来了支援又进这两条街内的蛮子,不算是这两条街上的人。
所以他转身面对。
阮楼一开始得到的消息是永乐号的人欺负到家门了,所以急匆匆赶来。
可到近处一看就发现不对劲了。
面前这些人虽然蒙着脸,穿着的衣服也不统一,可从站位和气势上来看就不像是寻常的暗道打手,再看看那些小伙子手里清一色的短棒,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海盗头目李尚真见阮楼脚步慢下来,他却没在意。
直接一个箭步过去,挥刀朝着张向为的脖子就砍了下来。
张向为都没动。
他身边两个亲兵同时出手。
左边的亲兵抬起短棒架住那把刀,右边的亲兵迅速下蹲抓住李尚真的双脚脚踝使劲儿一拉。
李尚真完全不受控制的往后仰倒,还没有来得及坐起来短棒劈头盖脸就到了。
两个亲兵手里的短棒雨点一样落在他身上,只片刻,别说刀了,拿刀的那只手那条胳膊都不知道断了多少骨头。
张向为就那么看着阮楼,阮楼则伸手示意他的人不要再上前了。
“这位英雄。”
虽然已经看出来张向为他们绝非永乐号的打手,也猜到了张向为他们的身份。
可阮楼却不敢点破,他抱拳道:“我们若有什么冤仇还请告知,这样毫无道理直接打上门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张向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地下躺着的那个海盗头目。
他刚要说话,身后的亲兵们忽然开始往两侧分开。
张向为回头一看,老将军背着手溜达过来。
穿过人群,陆侯走过来看了看阮楼。
阮楼一见到陆昭南竟然直接现身,就知道事情可能比预料的还要坏。
他马上俯身行礼:“拜见将军。”
陆侯道:“是要当街聚众打架吗?”
阮楼弯着腰回答:“不是不是,是......清理一下街道。”
陆侯嗯了一声,他迈步向前。
他迈步,阮楼就不得不后退。
几百名海盗和海生会打手,整整齐齐的被老将军一人逼退。
陆侯一边走一边说:“我记得颁布过法令,大街上不准有人持械。”
这一句话,手里拿着刀子等利器的那些海生会的人全都把兵器扔了。
才来这不久的海盗们觉得海生会的人可真是太怂了,他们跟着后退几步可以,但让他们扔掉兵器,不可以。
他们虎视眈眈的看着陆侯。
陆侯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
阮楼立刻吩咐道:“还不把兵器都扔掉?!”
他手下的人早就扔了,海盗们还是不肯。
陆侯伸出第二根手指。
阮楼犹豫片刻,没有再说一个字转身就走。
他的人,连这片刻都没有犹豫,眼见阮楼走了他们马上就走。
剩下一群持械海盗,还不知道要面对时吗。
此时陆侯伸出第三根手指,这根手指一伸出来,张向为他们就笑了。
三刻之后。
大街上横七竖八倒着至少两百名海盗,被两百名战兵全部放翻。
两百对两百......
无知果然能带给人勇气。
阮楼连管都不敢管,别说管,多看一眼他都不敢。
陆侯此时朝着远处的阮楼招了招手,阮楼一溜小跑过来俯身:“将军请吩咐。”
陆侯道:“现在你可以打扫一下这条街了。”
说完转身离开。
阮楼看着那一地的海盗,欲哭无泪。
张向为跟在老将军身后走:“将军,咱们回府?”
陆侯微微摇头:“有人想吓唬吓唬我,我可以不当回事,毕竟你不能阻止这个世上有人幼稚,有人想吓唬豆子。”
张向为一听到将军说有人想吓唬苏豆子,立刻脸色就变了。
“先不回府了。”
陆侯一边走一边语气平淡的吩咐道:“大宁讲道理,我也得讲道理,先在这仰夜城里满城的敲锣打鼓说一声......”
说到这,老将军语气微微发寒。
“城中发现大批突玉浑来的谍子试图破坏本地治安,挑起内乱,他们就在刚才打砸了南城两条街上的商铺,被砸的都是来自南海之外诸国的生意。”
“身为本地主理一切军政要务的将军,我不能允许仰夜城里合法的商人被打压,不能允许有人破坏仰夜城内众多民族的团结。”
“所以限期一个时辰之内,所有来自突玉浑的人,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商户,马上离开。”
老将军脚步停下。
“一个时辰之后,清查仰夜城所有和突玉浑人有关的场所,不管是突玉浑人,还是收留突玉浑人留在仰夜的人,一经查实,按战时抓捕间谍处置。”
“呼!”
这两百名还没换衣服的战兵,整齐的回应了一声。
张向为带着战兵在仰夜城内开始宣布将军法令,根本就无需他们自己敲锣打鼓去通知。
只需要把消息告知城内各方势力,自然有人会做。
包括刚刚被教训了一番的海生会,西域的万驼商行,甚至连之前一直都默不作声的永乐号,以及本地的暗道势力,在得到通知之后马上就行动起来。
将军给了一个时辰时间,那就是一个时辰,超过一息都不行。
其实倒也不用别人驱赶,得到消息之后,来自突玉浑的人自己就开始往外跑了。
永乐号商行。
沿芒在听到消息之后忍不住笑了笑,有些无奈。
“大宁这些一开始跟着宁帝打江山的老将军,没有一个斯文的。”
他看了一眼永乐号大掌柜万青山,起身抱拳:“我就不为难你了,我自己走。”
万青山也笑了笑道:“非我不留客,在仰夜城里陆侯不留客谁敢留客?”
他抱拳:“抱歉。”
沿芒道:“看来是我心急了些,还请转告谢公爷我的意思。”
万青山道:“谢公爷也有句话让我转告您,刚才还没来得及说,本打算一会儿吃饭的时候说一声,毕竟吃饭喝酒的时候说起来显得温和些。”
他笑道:“谢公爷说,他从中原离开到了白蒲,只是战败者,并非叛国者,世子殿下想支持谢公爷做白蒲南部江山之主的事,就不必再提了。”
沿芒似乎是早有预料,点头:“也好,再会。”
他出门上车的时候吩咐手下:“去告知几位大师,最好听话,不然陆昭南真敢动手。”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不过既然陆侯不接受我们的善意,那我们也就不必总想着接善缘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将军府门口停下来。
马车上那位身穿白色僧衣披着金色袈裟的僧人缓声说道:“既然陆侯不许突玉浑人留在仰夜,那就请陆侯把我门下弟子放出来。”
刚好回到将军府的陆昭南看了看那辆马车:“没有谁的弟子,大牢里关押只有大宁的犯人,你想把人带走,可以下车来抢,也可以到法场上领尸首。”
马车里的僧人微微皱眉:“将军,真无一点通融余地?”
陆昭南问:“快到一个时辰了吗?”
手下亲兵回答:“还差一刻。”
陆昭南道:“一刻之后,杀。”
马车里的僧人沉默片刻,然后轻轻吩咐一声:“出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