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州府,戚家军大营。
中军大帐内,戚继光拱手颔首,微微弯腰。
“末将愿闻其详。”
这边,谭纶也已经打开书函,面色严肃。
“余闻戚将主,虽承父志,袭任登州,却无将门奢靡之风。三十四年七月,将主调浙江,屯军政善。
得部堂力荐,镇三府参将,自此每战则胜,无骄不躁,深感军力,力陈利弊,言及军部。
乃至三十八年,终得募员练兵,力操士卒于报国之上,严明军纪、严格赏罚,新法操练,成书《纪效新书》,营如学堂。创狼筅,作鸳鸯阵,制涂塌以逐贼,再有棱形、三才之阵。
余观国朝新将,无有能出左右者。遍览南北,唯将主可堪日后国朝大将矣。
是日,余于京中闻得军报,将主整治海防、修筑海堤、筑造铁炮、督造战船、建立水师。
首战新河,迎敌五倍之,敌船数百,将主帐下诸兵无有畏战,上下求战似渴。将主御兵,眷内出身,夫妻同战,引得贼子仓皇而逃。
将主之才,非千余万余之兵帅之,而可帅百万师。
时下朝局艰难,东南海患频生,余矢志信以,今岁浙江可清倭患于将主之手,然东南数省皆患之。
今增将主可帅之兵,托东南半壁乾坤朗朗于将主,钱粮无缺,朝堂无虞。
余盼东南海平于将主手,只待来京奏凯日,满敬将主三杯乎!”
谭纶是有才的。
不然也不可能在裕王府当幕僚。
严绍庭写给胡宗宪的这份书函,涉及戚继光的这一部分,被他以激昂的语气通读而出。
言辞昂扬,犹如笔者亲临慷慨。
将手中书函有关于戚继光的内容读完之后,谭纶也沉默了起来。
在他的心中,一份古怪的感觉悄然生出。
这是严党?
这是严党?
这是严党?
在场三人,心中同时生出了同样的疑问。
即便是谭纶,这时候要是有谁说严绍庭是严党,他都能当面将那人骂到自裁谢罪。
浙江都指挥使司的那人,更是目光幽幽的盯着戚继光,眼神里满是羡慕。
不说旁的,只要凭着这份书函内容,往后戚继光在朝堂上就是步步高升的存在。
更不要说,如今京中那位朝堂红人,言辞之间更是直接将东南半壁都托付在了戚继光的肩上。
这是何等信任?
这又是何等器重?
酸啊!
同样酸的还有坐在角落里的某位未来国公。
徐文璧眼巴巴的看着前面诵读书函的谭纶,心想着自己三人是怎么到了这浙江戚家军中。
自己和严润物的账,再记一笔!
而作为当事人的戚继光,更是久久难以言语。
自己先前错怪那位素未蒙面的严侍读了?
突然之间。
戚继光全完忘了自己此前说的话,他只觉得自己此刻身上犹如万钧之重。
他双手紧抱,深深的躬身弯腰。
“末将定不负上官信重,增募练兵,决战倭贼,唯抱死志肃清东南海防!”
此刻的戚继光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出这句话。
他就是凭着自己的感觉,顺口就将这话说出了口。
“好!”
谭纶大喝一声,收起书函塞回袖中,走到戚继光面前将其双手按下,郑重道:“如严侍读所言,在下到时候,在京中等着戚将军奏凯,与将军满饮同醉!”
……
“郎君今日好生面圣,可不能再与阁老们争执了,坊间现在都说您是小严阁老,全在次辅之上。妾身觉着外面说得多了,对郎君不好。”
屋中,陆文燕仔细的为严绍庭穿戴官袍,嘴里絮絮叨叨的说着话。
严绍庭捏了一下大妹子的脸蛋:“你家夫君多好一人,敬老爱幼,国朝典范,怎会和老人家们争论斗气?”
陆文燕为严绍庭的腰带上挂好一块软玉,抬头白了男人一眼:“您就只管蒙骗妾身吧!都弄好了,郎君早去早回,今天妾身去后厨,做几道菜等着郎君回来下酒。”
又是一阵的絮絮叨叨。
严绍庭终于是出了自己的院子,随后伺候着老严头上了马车,祖孙两人便由着马夫赶车,往西苑而去。
今日老严头并没有去文渊阁当差。
昨日递了奏章到玉熙宫请求圣前议事,西苑那边给了准予,今日便可晚一些时辰赶到圣前即可。
马车上,严嵩闭目养神。
行出老远,严嵩这才闭眼开口道:“朝堂之上无论如何争斗,都无妨。然涉及军国之事,便要慎之又慎,思用何人,思用何法。
戚继光很是不错,当初胡宗宪一力举荐他担下浙江抗倭一事,我是清楚的,也应允过。
你如今再用人,给他加担子,增募练兵,这便是有渊源,想他戚继光也不是那等不通人情世故的。
日后他就是你在朝外的助力,此次浙江剿倭杀贼若是能一力功成,往后东南倭事,便能尽付他戚继光,而于你在朝中、在圣前,便又是一份助力。”
严绍庭没有做声,只是默默点头。
而对于老严头这番话,依旧是他的固有思维在作祟。
在老严头看来,自己用戚继光,这是因为他是胡宗宪举荐上来的,便算是严党的人。
但自己之所以用他戚继光。
是因为他是戚继光!
祖孙两人便这般随着马车摇晃,终于是到了玉熙宫外。
严绍庭先下车,便看到后面竟然跟着徐阶、高拱、袁炜三人的轿子,另外还有户部尚书高燿似乎也是被他们给拉过来的。
这时候严嵩也已经走出马车。
严绍庭上前搀扶,小声道:“似乎徐阁老他们昨日也递了奏章,要在圣前奏对议事。”
若只有徐阶、高拱、袁炜三人,那就只是因为严家这一次的奏章,道长召集内阁一同议事。
但有户部尚书高燿在,那就说明徐阶他们是另外也递了奏章要议别的事。
不成想,两桩事竟然是凑到了一起。
严嵩点点头,笑眯眯的走下车凳,站在原地看向过来的徐阶等人。
徐阶依旧是永远的第一个。
他上前,躬身颔首:“严阁老,您老如今可是愈发精神了。”
说罢。
徐阶扫了一眼搀着老严头的严绍庭。
严嵩也是永远笑眯眯的回道:“老咯老咯,如今是眼也花,耳也聋,手抖腿麻,走不动三步路。”
说着话,老严头也看了一眼明显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户部尚书高燿。
徐阶笑笑没有作声,而是走到另一边,与严绍庭两人一同搀扶着严嵩,走向前面的玉熙宫。
一切。
尽在不言中。
但交锋却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