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不能让边军入京。
这是徐阶今天豁出去,也不能答应下来的事情。
只要他今夜敢答应,明天他就得做好被百官弹劾到不得不上奏乞骸骨的准备。
这不是他一个人的想法。
也不是某一部分朝堂官员的想法。
而是大明朝整个官员体系的共同意志。
绝不容更改的意志!
吕芳则是痛心疾首道:“主子爷不过是想睡个安稳觉,不过是抽调几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而已,难道徐阁老也不答应吗?”
玉熙宫内,吕芳代天子而问。
声音回荡在宫殿之中。
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暗藏杀机。
一旦徐阶回答,不答应。
那就是他徐阁老,不关心皇帝的安危。
这就是欺君之罪!
就连最近很是不满老徐做事办法的高拱,也不由的露出担忧神色,瞥了老徐一眼。
直面杀机的徐阶,却是面色不改。
不过些许苛责问询罢了。
若是这等难题,自己都解决不了,那自己真的可以从那内阁次辅的位置上滚下来了。
徐阶抱拳拱手,抬起头,满脸忠良,一副为皇帝思虑,殚精竭虑的模样。
“启禀陛下,时下陛下因西苑事变日夜难免,臣等身为人臣,亦与君父感同身受。”
老徐竟然也开始不要脸了!
一旁的严绍庭飞快的瞄了一眼喊出和君父感同身受之言的老徐。
没想到,这老狐狸竟然也学会这一招了
只见徐阶紧接着说道:“然而,微臣思量,陛下受西苑事变之事影响,乃是当下,而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却是日后。
离京师最近的宣府镇边军,便是此刻下旨调动。旨意去到宣府,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耗时三日。
而宣府接到旨意,抽调军马入京,调动兵马便要两三日,如今四百里路,又要六七日。
前前后后,需要耗时十数日方能见到宣府镇边军抵达京师,拱卫西苑。”
他是先拿宣府和京师的距离做解释。
徐阶继续道:“陛下之困在当下,而宣府却是路远,鞭长莫及。难道臣等能坐视陛下十数日不能安歇?
当下陛下难以入歇,是因西苑事变所扰,忧心宫廷护卫。
臣以为,便是五城兵马司不堪重用,也可在京中布防,加强京师防备。
而西苑内外,亦可下旨总督京营、镇远侯顾寰,命其抽调京营兵马入城,驻扎封控西苑周边,守护陛下安危。
京营近十万兵马,便是三十取其一,取最精锐将士,也能抽调三千精锐,拱卫西苑,足可保西苑无虞,再无此前枪响之事发生。”
徐阶说的是慷慨自信。
厉害轻重,也分析的清清楚楚。
皇帝不是说眼下睡不着觉吗?
那调动宣府军入京,不是他不同意,而是宣府军不能立马抵达京师。
他们身为人臣,总不能坐视皇帝接下来的十几天一直都睡不着觉吧。
不过。
他们都是忠臣,肯定是要为皇帝分忧解难的。
边军不能调动,但京营可就在眼前啊。
十万京营兵马,精良里面挑选精锐,几千兵马总是能立马挑出来拱卫西苑安全的。
而这也是徐阶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他不可能完全拒绝皇帝的要求,但也不能同意皇帝的要求。
妥协,各自退让一步。
不用边军,而用京营。
在徐阶看来,如同过去一样,只要君臣各退一步,这件事也就算是办成了。
可是啊。
低着头的严绍庭,却是满脸笑容。
从传召内阁入宫到现在,等的就是老徐这固话的政治妥协的回答。
他能妥协这一次,接下来就能继续妥协。
这该死的政治妥协的魅力!
严绍庭渐渐觉得,自己靠着这些,往后大抵就能在大明朝的朝堂之上混的风生水起了。
于是。
严绍庭收敛笑容,抬头看了一眼正默默瞄着自己的吕芳。
该是吕芳完成最后一击了。
吕芳会意,当即冷哼一声。
“京营?”
嘲讽拉满的一声疑问,让徐阶等人疑惑的抬起头。
吕芳满脸讥讽的说道:“徐阁老不说这事还好,阁老可知为何奴婢想着,能替主子爷从宣府抽调边军入京拱卫西苑?”
徐阶自然不知了。
要是知道,自己刚刚也不用那么的长篇大论,分析利弊。
吕芳继续嘲讽道:“徐阁老当真是操劳国事,就连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那些个烂账的事情都忘了!”
“吕芳!”
演员朱厚熜也时机恰到的开口,有些不满的看向吕芳,打断了对方的话。
吕芳好似是忽然反应过来。
连忙躬身,朝着徐阶拱手作揖。
“奴婢言失,冲撞了徐阁老,还请徐阁老见谅包涵。”
徐阶眨眨眼,有些茫然:“吕公公言重了,我等都是为了陛下。”
嘉靖却是哼哼道:“既然说到了京营这群不成器的东西,那就让严绍庭给徐阁老你们解释清楚吧。”
徐阶双眼一沉。
皇帝可是头一次说京营是不成器的东西。
这话可是相当的言重了。
而高拱更是心中警钟大鸣。
他现在似乎已经对严绍庭这三个字产生了过敏反应。
只要听到严绍庭的名字,大概就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然而。
严绍庭却已经起了身。
他拱手道:“几位阁老,下官近日奉旨,清查工部军器局、鞍辔局、火器库,内府兵仗局、火药库等处账目。
各司账目,不堪入目,下官观之心生不安。
国朝历年军备,因种种原因,已不足半数。
引工部、兵部、户部总账,如军器局等处之账目,非是独例,亦非火器一类。
凡我朝军马所需火器、刀枪、甲胄、军袍、粮草,皆数不对账,库房空虚乃至无有鼠虫。
下官不知为何会出现此等之事,却可依此推断,京营早已武备松弛,即便京营总督、镇远侯顾寰勤于操练军马,将士孔武有力。
可营中火器、战马、刀枪乃是于粮草,恐怕早就入不敷出,战马瘦弱,将士无力,又无刀兵。军中火器,多是太祖、成祖时遗留之用。”
吕芳当即再现痛心疾首:“徐阁老,奴婢此前未曾说错吧。不是奴婢不替主子爷着想,用最近的京营,而是京营恐怕早已不堪一战。唯有边军,常年用兵边关,军备充盈,可以一用。”
严绍庭则是接着说道:“下官虽不曾全数查明,但仅是北京城,天子脚下,军中军备军需便亏空至此,如今完全可以说,我大明十万京营,早已战力乏乏!
推至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百万明军,恐怕早已荒废。
而如浙江道平定倭寇一事,需要戚继光等将领自行招募官兵,便可知地方卫所早已崩坏。而朝廷账目却是一如既往,其中又有多少是坏账假账,下官不敢去想。”
说到这里。
严绍庭转身,躬身抱拳,面朝道台上的嘉靖。
他沉声道:“国家如今已是艰难无比,安能坐视军中上下贪墨,致使军备松弛。以致陛下受贼子惊扰,夜不能寐,不召近前京营拱卫,而择百里外边镇兵马入京。
臣请旨,朝廷当严查军中军备一事,查清军中贪腐亏空。凡两京一十三省并九边诸镇,百万明军,数万将领,皆在审查之列,当以全力,一改我朝军需亏空贪墨之局面!”
玉熙宫里,严绍庭要求全面清查全国兵马军需的声音,久久不能平息。
严嵩更是插嘴道:“陛下受辱,日夜难眠,此乃臣等之过。而今便是要调兵拱卫西苑,也要弃京营不用,自边关抽调,当真荒唐至极!
年初御前奏议,国家亏空千万,军中所需历来不缺,下面却层层盘剥,实乃欺君之大罪!
臣以为,当严查,以补朝廷之亏空!”
严绍庭默默的看了一眼老严头。
老头子如今愈发默契了。
他又看了看老徐、老高两人。
他和老严头这一顿配合,可是只字未提要整顿军务的事情,一字一句可都是要查军需,要减少朝廷亏空。
所涉及的,全都是钱粮的问题。
你老徐、老高两人要是不同意,那朝廷在亏空上的这件事,就是你两带头干的!
徐阶能同意全面清查,如今已经可以说是大明军需贪腐的大案吗。
显然是不能的。
至少不能完全同意。
徐阶转头看了眼高拱,而后才开口道:“陛下,朝廷历来文武分治,此乃成例。
而军备军需一事,也是兵部同户部商议,圣前拟定。
眼下要查军需贪腐一事,想来户部所想更为妥当。”
高拱有些意外的看向徐阶。
老徐伱不地道啊!
这事怎么就推到我身上了。
可他却又是兼着户部事的。
高拱只能开口道:“启禀陛下,户部掌全国钱粮,眼下严侍读说军需贪墨无数,致使朝廷亏空严重。
臣以为,此事须得严查到底!”
不能不查啊。
这时候谁要是说不查,谁就是在贪墨朝廷钱粮。
但高拱很快就接着说道:“只是眼下朝廷艰难重重,若是此时铺开了清查全国两京一十三省之卫所、边军,恐会引起骚动。
年初的时候,兵部就上奏,俺达部今年频频异动,进来大同、宣府方向也是奏报多生。
若此时朝廷公开清查,恐怕会让边军生乱,之时军心不稳,乃至于导致俺达部侵扰进边关。
臣以为……”
“陛下,微臣赞同高阁老所言,先暂缓全面清查我朝两京一十三省军备军需。”
严绍庭当即开口,抢断了高拱的话。
高拱立时满脸疑惑的转头看向严绍庭。
这小子今天竟然这么好心,不再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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