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虽然还不知道徐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但将鄢懋卿召回,让张居正去扬州接手余下事务,总好过继续让鄢懋卿留在扬州激增民怨。
高拱对此自然是认同。
毕竟上一回选定南下巡盐的人选时,他就公开反对鄢懋卿。
如今有了机会,自然是要出声的。
鄢懋卿那是能干事的人?
若他真能做事,就不会让两淮乱起来。
哪怕是之前被刑部尚书潘恩扣上了所荐非人之名,严绍庭也未曾来得及抢过已是可造之材的严世蕃。
但这会儿。
严绍庭终于是寻到机会。
当即拱手出声:“陛下,臣反对!”
正侧背着身子的嘉靖,嘴角微微一动。
而后迈出脚步,重新归于帷幔之后。
待至重新坐下后。
嘉靖这才开口道:“方才刑部便参你所荐非人,如今鄢懋卿在两淮惹出乱子,你为何还要反对召他回京?”
高拱亦是当即开口:“严……润物,而今两淮急奏,扬州生变,民乱已至,朝廷虽未查明原委,但两淮之乱定是因鄢懋卿所致。
“你便无所荐非人之罪,事前不知鄢懋卿之为人根本,刑部方才所言之罪或有强加之过。
但此刻两淮乱自鄢懋卿,若伱再强行反对,欲要再让鄢懋卿留任两淮,激变民心,届时两淮局面便是你也百口莫辩。”
有刚刚严世蕃在前,不断逼迫刑部尚书潘恩。
再到皇帝刚刚那句潘恩无罪,他也无罪。
高拱便知道,皇帝大概不会让这件事牵连到严绍庭。
还好。
自己今天本来是想先将两淮的事情,牵扯到严绍庭这个所荐非人之人身上。但看到严世蕃今天那一副和往日大相径庭的模样,他心中存疑,这才没有抢先开口。
反倒是让潘恩抢了先。
也刚好探出了皇帝的意思。
若不然。
恐怕刚刚被严世蕃逼着询问,是不是在质疑皇上也有罪的人,就是自己高肃卿了。
正当高拱回想着今日已经发生的种种时。
徐阶亦是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方才臣工圣前争论,所为的不过还是两淮的事情。
“两淮紧要,犹如此前所言,一旦两淮当真因鄢懋卿激起民反,到时候漕运阻塞,京师乃至九边,都将陷入危局。
便是不召回鄢懋卿在押京中,也要命离着扬州最近的张居正前往,接手两淮局面,平息民怨。”
冲着皇帝再一次强调两淮和漕运的关系,以及可能会对京师及九边造成的影响后。
徐阶又转身看向严绍庭。
“严侍读。”
老好人这是要做什么?
严绍庭心中疑惑,却是拱手颔首:“徐阁老。”
徐阶眯着双眼,脸色不显,轻声开口:“老夫记着,当初圣前奏对议定两淮巡盐之时,当时于此人选并未明确。
“老夫要是没记错,便是严侍读提及的鄢懋卿,说到他过去操办过国朝盐务,熟悉盐政。
“当时又是因为朝廷国库空虚,无奈之下,方才促成鄢懋卿南下两淮巡盐。
“严侍读当时举荐,或许确实如严侍读所说乃是因鄢懋卿过往经验。但目下看来,鄢懋卿之选却是适得其反。
“严侍读操办国事虽然也已不少,但毕竟为时短浅,如今也算是识得鄢懋卿是真伪。仍要鄢懋卿继续操办两淮盐务,如今只是数万盐户盐丁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
“若届时这数万盐户盐丁纷纷赶至扬州城,而鄢懋卿当真所行不法,引得两淮大乱,漕运受阻。严侍读恐怕再难逃脱一个举荐非人的罪名了,届时两淮之乱、漕运之祸,京师危矣、九边危矣。
这等天大祸事,难道当真要言乃是陛下之过?我等身为臣子,便是不思举荐贤良,也该为陛下着想,保全陛下圣明之名,莫敢使陛下因不法臣子而遭诽议。”
徐阶一番长论之后,便默默退了回去。
只是他的目光,却是看向了帷幔之后。
自从那一日在玉熙宫,朝堂之上科道言官群起弹劾严绍庭六大罪,却被其一一反驳而回。
最后更是招致郑茂被赐死。
而自己也在强忍许久之后,藏于轿中呕血不止。
徐阶借机称病,在家抱恙多日。
他并非是一事未做。
而是将自去岁腊月开始,严绍庭忽然在朝堂之上崭露头角,所行诸般事宜,尽数通盘复忆了一遍。
最终徐阶方才看明白了。
严绍庭如今的一切,都是因为皆在圣心之中。
圣心是这个世上最难揣测的,也是最难把握的。
既然难以把握。
那么严绍庭能紧握圣心。
自己堂堂大明内阁次辅,自然也能手握圣心。
果然。
当徐阶提及到皇帝颜面的时候。
帷幔后,一直面色平静的嘉靖,终于是眼底多了一丝异样,瞥向奏请要将鄢懋卿召回京师看押的次辅。
嘉靖不由开始盘算了起来。
他在盘算着鄢懋卿这条狗去了两淮这么久,到底从那些盐商手中搜刮到了多少钱粮。
亦在好奇,两淮盐商,私底下又是否还有余钱。
若是钱粮不够,两淮仍有剩余,则鄢懋卿这条狗还得留着。
若是钱粮已足……
“陛下!”
“徐阁老!高阁老!”
正当嘉靖不断盘算着心中那本账的时候,严绍庭拱手颔首,朗声开口。
正算着自己那本账的嘉靖,目光一闪。
徐阶和高拱也侧目看了过来。
难道严绍庭当真不怕被那个鄢懋卿给牵连了?
“嗯。”
帷幔后,一道声响。
这是准允了的意思。
严绍庭却是看向了吕芳:“还要劳烦吕公公。”
吕芳拱手,目光疑惑的看向严绍庭。
严绍庭只是笑着说道:“烦请吕公公准备好纸笔。”
吕芳不解道:“严侍读可是要写些什么?”
严绍庭摇头道:“还要劳烦吕公公,将下官接下来的话,一一记录在案。”
“这是为何?”
吕芳彻底看不明白了。
严绍庭却是面色依旧:“不过是想要麻烦吕公公记下这些,以便来日朝堂之上能看的清楚。”
吕芳心中装着不已,侧目看向帷幔后。
不见有动静。
吕芳这才点头哎了一声,随后便走到一旁的桌案前,亲自执笔,等待着严绍庭开口。
高拱则是眉头微皱,催促道:“有什么要说的,还是快些说吧。毕竟两淮报急的奏章都送到京中了,这边晚一点,那边可能就多一分变动。”
严绍庭点点头,而后轻咳一声。
“诸公今日与下官,同在京中,同闻两淮生乱,似是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鄢懋卿乱政两淮,因而引发两淮数万盐户盐丁前往扬州城声讨之。”
“诸公拳拳报国之心,下官属实钦佩。国朝能有诸公,实乃我大明之幸。唯有诸公处朝,我大明方得日后之盛。”
“臣不知鄢懋卿于两淮行事如何,若其当真所行不法,戕害百姓,罔顾律法,官逼民反,则臣当首劾此人,奏请陛下严惩,乃至奏请陛下将其斩立决。”
说到这一句。
严绍庭看向了吕芳。
吕芳早已在严绍庭开口的时候,便奋笔疾书。
此刻见严绍庭停下,便抬起头目光不解的看向对方。
严绍庭则是嗯了一声道:“吕公公,这句尤其要记下、记清楚了。”
吕芳点头:“严侍读放心,您说的,若是鄢懋卿当真违背律法,严侍读必当做第一个弹劾鄢懋卿的人,请陛下将其斩立决。”
严绍庭点点头。
这句确实很重要,不然回头鄢懋卿这个狗东西在两淮干的那些罪证送到京城的时候,自己可就真的脱不了干系了。
徐阶和高拱则是满脸诧异。
严世蕃则是瞪大了双眼,这才发现原来圣前奏议,其实还可以这样玩的。
殿内,无人不惊叹严绍庭这突然的神来之笔。
虽然还不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但这番话算是将自己彻底摘出来了,往后鄢懋卿的罪证送到京中,他严绍庭也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至于说严绍庭所荐非人?
没看刚刚几位阁老都说了,那是严绍庭当初初担差事,并不了解鄢懋卿真实的为人秉性,举荐也只是因为知道鄢懋卿过去有操办盐政的经验。
严绍庭则是已经重新继续开口。
“然,两淮此次急报有乱,两淮数万盐户盐丁尽于一时而起。可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下设三分司,又开三十处盐场,遍及泰安、淮安、通州等地,幅员辽阔。”
“臣在朝操办差事日短,经验短浅,未曾遇逢地方民乱。但微臣却知道,若是两淮此等辽阔之地,数万盐户盐丁一并而起,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恐怕也没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吧。”
这是今天万寿宫里,没有一个人提到的事实。
徐阶目光一动,悄无声息的低下头。
严世蕃则是双手重重拍在一起:“对啊!两淮多大的地界啊,两淮都转运盐使司三分司三十处盐场,便是要我去走一趟遍,恐怕都要一两个月。怎么这数万盐户盐丁,竟然能同时群情而起,前往扬州城声讨鄢懋卿啊!”
说完之后。
严世蕃忽的瞪大双眼,目光在殿内众人脸上扫过。
“陛下!”
“这是有人图谋不轨啊!”
“有人要害陛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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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父明鉴~我是真的虚脱了……定时一下,我先睡会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