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犯法。
与庶民同罪。
这话。
自当是亘古流传,乃是永为经典的一句话。
可惜。
今日这万寿宫中。
没有那个海刚峰。
所以。
这句话也只能是在寥寥几人心中闪过。
因为他们没胆子说这句话。
严绍庭自然也想到了这句话。
甚至于,他还瞥了徐老狗以及严讷、潘恩两人一眼。
见这帮人鸦雀无声。
严绍庭心中不由冷笑一声。
所谓清流,所谓为国为民,不过如此。
皇帝的问话。
还回荡在这座清修大殿之内。
四下无声。
严讷、潘恩等人仍在思量如何应对。
而严世蕃却已经再一次开口道:“微臣确有不法,在本部衙门当差做事,未曾照例归档,以致此次事件发生,以致裕王名誉受辱,以致朝堂徒增纷扰,实乃微臣之过。”
话音刚起。
徐阶便是眉头一挑。
严世蕃这无疑就是在拱火。
他所行不法,他有罪。
那等同于是裕王府也有罪。
只是。
严世蕃又继续道:“万般有罪,皆在微臣。微臣只思量这些年朝中财税紧缺乃至国库空虚,臣无才无德无能,无能为陛下和朝廷增添财税,充盈国库。”
话语间。
严世蕃直接将自己说成了是三无人员。
“去岁伊始,朝廷渐有钱粮,乃至今岁将有数百万外商钱粮入账,臣便念着,宫中有余而能修缮宫殿,裕王府乃陛下皇子所居之地,此皇子入邸以来常年不事修缮,唯恐皇朝颜面丢失。
“可微臣有恐朝廷尚未钱粮充盈,便徒增开支,为免朝中多生事端,多方阻挠,夙夜难眠,呕心思虑,节省开支,方得前后七次,周转钱粮,用以修缮王府,未曾料想顾及本部规章,所行有失。
“臣有罪!
陛下若要惩治,微臣绝无怨言!”
最后几句话从严世蕃的嘴里说出。
徐阶一阵气滞。
而已经跪在地上的严讷、潘恩等人更是心如刀绞。
严世蕃这是在骂他们没资格弹劾惩治他。
可给皇帝的儿子修缮居所,还不是重新修建。
有错吗?
错自然是有的。
如严世蕃所说。
没有按照工部的规章制度走流程办事,这是不符合规矩的,那自然是有错的。
可严世蕃亦是说了缘由。
因为朝廷现在没多少银子,唯恐有人阻扰,所以才出此下策。
而且更重要的是,七次周转钱粮,才给事情办好了。
这账自然不会有错。
但其中却又说明了,严世蕃这样做不是讨好裕王府,不然一次腾挪周转钱粮到位即可,而非费尽心力的周转了七次。
这个当爹的。
开窍了。
有点样子了。
严绍庭看着依旧跪在地上的老小子严世蕃,心中不由认同了起来。
你说。
心思早早的用在这些事情上来。
多好。
严世蕃则是持续输出。
“臣知道朝廷不容易。”
“臣也知道朝堂百官不容易。”
“可臣更知道,陛下和裕王府不容易!”
“臣不敢忘了在朝为官,所为百姓,更为君上。”
“官民皆不易。”
“可君上便容易了?”
严世蕃的质问,在这万寿宫震耳欲聋。
这话更是直奔着徐阶、严讷、潘恩等人过去了。
大家都不容易。
可我严世蕃更知道皇上和裕王爷的不容易。
你们想不到的,我严世蕃想到了。
裕王府年久失修,你们不知道提,我去做了。
现在倒成了我严世蕃有错?
大明朝就不能没有我严世蕃,严东楼!
这话一说完。
殿内顿时生出几张绿油油阴沉的脸。
嘉靖更是被触动了心房。
他不由轻声念叨着:“不容易……都不容易……伱我君臣,皆不易……”
顺带着。
他再看向今日在自己面前,泪水横飞的严世蕃,竟然又顺眼了一些。
这个严东楼,过去虽然是狂妄了些,可对自己那从来都是一条忠心始终如一。
好臣子!
严嵩则顺势开口道:“朝堂之上,向来不易。今日这件事情既然说明白了,账目也能查清楚,那便是好事。不过严世蕃任职工部,却枉顾本部规章,却也所行有失。”
说完后。
老严头默默的挪动了一下屁股。
坐的久了。
身子有些僵。
嘉靖则是移目看向自己的首辅。
公允!
自己要的内阁,就是如此刻首辅这样的不偏不倚的公允。
而在同一时刻。
西苑外。
京中裕王府。
今日西苑议事的内容,朝中早已知晓。
而更多的消息,也在慢慢的传递出来。
王府前厅。
裕王朱载坖端坐主位,脸色却有些阴沉。
李妃抱着睡熟了的朱翊钧,坐在一旁,目光看向站在厅中的人。
站着的人。
不是旁人。
正是去年被安排到裕王府的冯保。
只见冯保颔首躬身道:“王爷,如今西苑那边就是这么个情况,礼部尚书、刑部尚书领衔弹劾严侍郎,还有一干科道言官附议,欲要借此事严惩严侍郎。”
一旁抱着孩子的李妃,眉头微微一动。
她的目光已经是瞥向了沉着脸一言不发的朱载坖。
朱载坖脸色凝重,目光幽幽。
“本王知晓了。”
冯保张目打量了一眼,而后小声说道:“王爷,那奴婢接着去打探消息?”
朱载坖抬起头看向了冯保。
他摇摇头,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不必再去打听消息了。”
冯保还要说话。
可是想到当初自己出宫前来裕王府时,干爹吕芳说的话,他便默默闭上嘴点点头,而后无声的退下。
等到冯保走了。
朱载坖这才冷哼一声:“想来这些人等下就要弹劾本王铺张浪费了。”
李妃手掌轻轻的拍着朱翊钧的后背,摇头道:“王爷大可相信严侍郎,这件事妾身以为他们还不敢牵扯到王爷身上。”
嗯?
朱载坖面带疑惑,侧目看向李妃。
李妃则是笑着说道:“不过王爷,若是这个时候上一道请罪的奏章,或许对严侍郎而言,更是好事。”
“请罪?”
朱载坖疑惑的询问着。
李妃站起身,将怀里的孩子送到侍女手上,让其带走。
等到厅中只剩下这夫妻二人后。
李妃方才走到裕王面前。
她福身弯腰,便在朱载坖面前小声细语起来。
不多时。
一道奏疏便自裕王府发出,送往西苑。
而在西苑。
等到严嵩开口之后。
徐阶眉心一动方才开口道:“陛下,这件事既然已经明了,便无有贪墨一说。只是亦如严阁老所说,工部所行不合规矩,理当降旨申斥。而裕王府定然亦知晓此事,然直至如今也未曾上奏宫中知晓。
“若是王府当真有年久失修,只管上奏朝廷,臣等群策群力,也就让工部将这件事办了,而非弄到如今日这般。
而若长久如此,上下不知,各部司衙门各行其事,恐怕朝纲难振。裕王府知情不报,一旦被不知晓内情之人得知,恐怕会有言论铺张浪费之言害及王府。”
弹劾的事情。
那是因为误会。
但严世蕃和他爹说的一样,程序上有错。
而且裕王府难道就没错?
裕王府若是说了要修缮房子,朝廷里都是当臣子,岂能坐视王府年久失修?
若是现在不依法处理,那就不知道人们会如何议论这件事情了。
徐阶说完之后,默默转动着眼睛,颔首低下头,退回到原位。
在徐阶带头点题之后。
跪在地上的严讷、潘恩两人当即抬头。
潘恩先说道:“陛下,微臣便是这个意思。”
严讷则是灵巧的多。
他沉吟着开口道:“陛下,臣今日圣前弹劾工部左侍郎,乃是因查得工部账目不明,钱粮去处不明。臣等亦是按照朝堂规矩,上奏议事,并非他意。而如今既已查明工部钱粮账目缘由,自当无有贪墨舞弊一事。然朝堂上下,当以清明示人,无有贪墨滋生,却又枉顾规矩之失,请陛下明鉴。”
亦如徐阶所言的。
严讷则是将其总结了一下。
嘉靖目光顿生幽幽,看向了徐阶三人。
怎么?
现在你们知道钱是用在裕王府,依旧还要咬着不放。
没有了舞弊一说。
还另有枉顾规矩之失?
严世蕃更是直接起了身。
然后当众转身看向严讷、潘恩。
“裕王府就在那里!”
“东边去不了,西边走不掉。”
“就摆在大伙眼睛底下,难道大明朝当官的只有我严世蕃没有眼瞎,看到了裕王府年久失修?”
“身为臣子,自当有心君上。”
“裕王府年久失修,明眼者皆能看到。”
“君上勤俭,却非我等为臣者不言之说。”
“难道要等着裕王府塌了,你们才能看到?才会拨付钱粮匠人,去重修裕王府?”
一通不带脏字的大骂。
严世蕃冷哼一声,目光却是瞥向了徐阶。
“我看啊!”
“这朝堂之上,为臣子者,眼睛都是向里看而非向外看的!”
这话就是指着徐阶他们骂的了。
潘恩当即生怒:“你这是什么意思!”
严世蕃不甘示弱:“你潘尚书知道是什么意思!”
“本官不知!”
潘恩冷哼显怒。
严世蕃却不再理会于他。
正当这时。
殿外有人走了进来。
“主子爷,裕王呈上奏章请罪。”
小太监站在殿门下,喊完之后便捧起一份奏章,低下头。
而此言一出。
徐阶却是肩头一颤。
他有些诧异的回头,看向殿门下那捧着裕王请罪奏疏的小太监。
吕芳当即走向殿门处。
将小太监手上的奏疏取走,送到皇帝跟前。
而严世蕃这时候却是接连冷笑了起来。
“好啊!”
“好啊!”
“这就是你们要的结果!”
“这就是你们这帮名为公论,名为国朝社稷,干的事情!”
“不过是十万两银子,不过是给裕王府修缮年久失修的房子。”
“如今都闹到裕王殿下也要上疏请罪了!”
“当真都是好臣子啊!”
而嘉靖亦是眉头一紧,低头看向吕芳放在眼前的那道奏疏。
虽然天家父子二人常年不见。
但对彼此的字迹,却很了解。
这道请罪奏疏。
是儿子亲笔所写!
而严世蕃的话也在这个时候传入嘉靖的耳中。
已经逼到了朕的儿子上疏请罪?
嘉靖眉峰一紧,眼底闪过几缕杀气。
他看向了徐阶、严讷、潘恩三人。
还有那一干附议的科道言官们。
似乎。
朝廷里这些如严世蕃所言,眼睛只向里面看的人……
有些多了啊!
徐阶脸色凝重。
裕王到底是如何想的,竟然在这个时候上疏请罪!
他不该请罪的啊!
他怎么敢的!
可现实就是裕王真的上疏请罪了。
臣子逼迫君上的骂名。
他们这一次也必须要生生的担下。
嘉靖目光阴沉,冷声缓缓开口道:“现在工部的钱粮账目都看清楚了,严世蕃请罪了……”
他的话锋一转。
“朕的儿子!”
“也已经上疏请罪了!”
嘉靖面色不善。
语气更显阴森。
“诸位爱卿!”
“诸位大明朝的肱骨大臣们!”
“你们眼下对这件事意下如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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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飘然归去的打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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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三章到位,然后就是说一下,义父们可能都知道我是头一天一直到晚上将第二天的三章写完定时发布的。昨晚耽误了,今天一直在写今天的更新,所以不确定今晚还能写几章出来,明天还能不能老时间三章一起定时更新,但不会少的,就是可能会和今天一样,会有晚更新的章节,先和义父们汇报一下,望谅解。